经年荒芜

《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四十》

眼见那人嘿嘿两声冷笑,身子立在树枝上起伏几下,说:“在下退矣,诸事皆在张教主一念之间。”言罢头也不回,兀自遁入林中。

原来张无忌攥在手里的小刀上,裹着厚厚一束金黄色的头发。他一看之下,登时认出这是谢逊的头发。要知谢逊所练内功与众不同,更是生具异禀,因此中年以后,一头长发转为金黄之色,这是中原人不曾有的。

张无忌此时心中砰砰乱跳,半点不能安定,已是无心去想此人手中既有此物,又为何还来抢夺孩子,只忧心谢逊的头发既被人割下一截,想必身子已落入歹人掌握之中,即便不然,这黑衣人也必知晓谢逊的下落。

他心知如自己这一走,便令赵周二人对付一众恶僧,只怕难以抢回孩儿,可他对谢逊和亲生父亲并无分别,一见金发,只觉普天之下,更无一事比救出义父更加要紧,若这一刻不追上去,便不知如何再去寻那黑衣人的下落,那么谢逊之所在,更加无法知晓了。更甚,这亡命之徒一怒之下,若非杀了谢逊,便是大大与他难堪,自己如何对得起恩重如山的义父?何况此处这些武林中人抢夺孩儿,无不是为了要挟自己,总不致害她性命。

无奈自己追去的真相总也不能解释其中,要知跟前这些恶僧既来夺婴,那是人人欲得谢逊而甘心,怕不是报复昔日谢逊大肆杀戮之仇,便是意图夺取屠龙宝刀。张无忌左右思量,眼见那黑衣人去得远了,只怕再追不上,猛一顿足,说道:“无忌实有难言之隐,眼下不得不随那人去,赵姑娘、芷若,盼你们体谅,我定尽快回来。”说着追了那黑衣人而去。

此时烟尘未消静,隔得又不近,周芷若眯起了眼,也瞧不清张无忌手里拿了何物。失了张无忌这个良助,赵敏也不在意,一手将周芷若护在臂后,踏步上前,冷喝:“把孩子还来!”

只见那青年人瞟眼看了看肩头流血的周芷若,此时他给打中的穴道已散了疼,金豆也给除下,只轻蔑笑了笑,道:“那也要看郡主娘娘有没有这个本事。”

赵敏想到己方势单力薄,心中作苦,只觉身后周芷若的身子摇摇欲坠,不禁后退一步,背着身握住了她柔荑,问:“芷若,你撑得住么?”

周芷若强忍剧痛,说话声也抖了,道:“我不碍事,你……你听我说,这孩子……我是非救回来不可,绝不能落在他们手上。”

赵敏闻言银牙紧咬,心中那是苦不堪言,回了一句:“你的骨肉,我……我定当竭尽心力救她。”

周芷若伤痛之间听得她这句拈酸带苦的话语,苦笑不得,辩道:“到了此刻,你也还……唉,我同你说,那孩儿……非是我所亲生。”

赵敏心中一动,待问一句:“那你缘何待她那样子好?”话没出口,只见那青年人已抱起孩子,轻功踏草,径往林深处去,他身边十来个恶僧自然排成一横,亘阻在两人跟前。

“哪里走!”周芷若情知孩子弱小,倘若落入他们手中,只怕受不得多少虐待,加之方才这连番爆炸,竟都不闻婴孩哭叫之声,更是安不下心,犹恐孩儿已受了伤,又给歹人掳走,却如何可活。当下提气稳住身形,广袖一敛,垂下遮住了流血的手臂,另一手推了一把赵敏,道:“别管我了,快追。”

赵敏有些犹豫,在她心中,始终还是周芷若最为紧要,眼下见心上之人受了伤损,却怎能放心撇下她一个,还要对付十来个猛恶无比的和尚?当即足下滞住不前,嘴里道:“芷若,我不能……不能留你独个人。”

“你得追去。”周芷若远远眺了一眼,见那青年人身影在峦石林木之间纵来跃去,越奔越远,心中焦急更甚,说:“这孩子于我甚重,便算是我求你……”

她如今晓得了江湖上那些传言,只想赵敏多半也将孩子当作了她与张无忌的孩儿,这下便才犹豫不前。可此刻危急之中,却是非赵敏追去不可,需知周芷若给那连番一炸,是内腑受伤,功力已折,而妄使轻功又是最耗内力,只怕追不到人。赵敏一身武功,便属轻功最佳,由她追去,那是再好不过,眼前十来个恶僧,凭她独臂一己之力,撑过去还是不成问题。

赵敏实不知周芷若自救回那个孩子,养育得尽心尽力,多日相伴,怎能无情,早将那小婴儿当作自己亲生一般,这下焦急,那也是发乎于心。

凝过眸去,瞧见周芷若一对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,雪白的脖颈上染着些鲜血,脸上全是求恳的神色,赵敏不禁想起过去七余年中,和周芷若在汝阳王府共伴,有时她便是要自己做甚么事,却都不会说半句央求的话,脸上也不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气。

而她此刻竟然头一回对自己说这个“求”字,那央恳之中,却又充满了哀伤,显是十分牵心那孩儿的安危性命。被这话语一刺,赵敏心想:她如此着紧,这婴孩若非她所亲生,却又是如何?难道她是怕我伤心难过,便才不认那孩子为骨肉么?唉,芷若啊芷若,单凭你这一句央求的话,不论要我所为之事多么艰难,多么违反自己心愿,只怕我都拒却不得了。当即胸中一热,一咬牙,道:“好。”言罢飘身而去。

她不敢松懈,轻功提气猛追,离那青年人越来越近,手中又摸到袖口的金豆,挥臂打出,那人听得背后风声,只得停下闪避,赵敏趁机欺身而近,伸手掰他肩头,另一手就往他怀里探去。

那人提气往肩头一冲,赵敏只觉手上给他武当少林两派的九阳内力一激,竟无力再捉住他,掌心发麻,只得放开了手。她晓得自己也给方才一炸损了内腑,否则此人哪里是她对手?可却不肯轻易放走敌人,即刻反出一掌,横隔去路,两人又缠斗了好一阵,你来我往,自林中打到了山岩矮壁上。

那矮壁虽不算高,却边缘陡峭,脚下着力甚是狭窄,如此相斗,非但要顾着敌手出招,足下还需以轻功相辅,颇费内力,可赵敏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带走孩子,这样一来二去,胸口不禁隐隐生疼,她情知自己内力不及对方,如此蛮打无法持久,已是初现力竭之状了。

需知习武之人狂耗内劲,力竭而死,那不过须臾之间。

她在危急时刻,只想着周芷若总还顾念她二人往日那些情分,晓得自己不致伤了孩子,在千钧一发之时,将这婴孩的安危交托于己,自己便才狠撑到这一步田地。

那人此时也是呼呼喘着气,息力有损,对赵敏的穷追不舍颇为恨忿,心知再斗下去,自己也撑不住多时,索性猛一抬手,竟是将孩子往空中一抛,同时双掌推出,径往赵敏心口击来。

这乃是夺命之招,好不狠毒,赵敏若伸手救孩子,自身势必要给击中,以她此时力竭之身,中掌跌落只怕难以活命。若狠心自保,那婴孩给如此一摔,多半也活不成了。

她晓得张无忌对周芷若的心思,本就待他不睦,照理说,对传言中二人之幼女,更无需拼死相护,此时此刻,于自己性命和孩儿生死间抉择,赵敏可谓难决,思忖间,心头忽起异样之感,想:我此刻为这孩子死拼,若天幸救得她性命,不几刻之后我只怕便也死了,日后她长到周姊姊那般年纪,不知可会记得我否?

如此想着,心头一酸,险些掉下泪来。便在她这一走神间,那人双掌已到心口,赵敏下意识伸手一挡,脏腑里给他掌力击得剧痛,身子飞出,瞥眼只见那裹着孩子的襁褓已直直坠下,赵敏脸色煞白,惊呼:“不要!”

这一下失魂,无奈身在半空,再救孩儿不得,苦不堪言间,忽觉腰上一轻,有人将自己抄起,平平往地上掠过,站定了脚。

但听得砰的一响,赵敏吓了一跳,凝过眸去,只见那孩子已给摔在矮壁的岩石脚下,她急痛攻心,顾不得看救她的是何人,当即扑上去将襁褓抱住,却见那婴孩满头鲜血,不知死活。

赵敏骇得手足冰凉,一抬眼,竟看到鹿杖客垂袖站在一旁,一动不动,此时脚步声近,来人一张黑脸,面有青痕,身材高大,朝自己抱拳礼道:“郡主。”却是方才救她的鹤笔翁。

“你们怎会在此?”赵敏又惊又奇,恨恨朝鹿杖客瞪视,道:“你好端端的立在此处,却为何不救孩儿?”

鹿杖客面无表情,平平道:“属下们奉王爷之命,只保全郡主娘娘安平,不击敌、不救人,旁的一概不管。”

赵敏脑中一闪,恍然大悟,道:“你们早就在旁了,却始终不肯出手相助。这是……这是我爹的意思……他借刀杀人,要这孩子死、他要这孩子死在我的手上!”她嚯的站起身来,指着玄冥二老,忿忿说:“这么小的孩儿,你们倒也忍心?”

此时只听那打伤他的青年人笑道:“郡主娘娘也莫说此话,难道你就没有片刻犹豫,想着是保全自己还是接那孩子,致使错失了救她的良机么?”

“你……”赵敏怒火上冲,气中又生悲愧,方才给打伤的脏腑猛地抽了发疼,捂住心口,哇的喷出一口血来。

“郡主……”鹤笔翁连忙扶住,赵敏推搡开他,喝道:“走开!”兀自擦干血渍,却听一人奔来,惊唤:“敏敏……敏敏!”却是周芷若。

她青衣仗剑,走近先见到玄冥二老和赵敏,美目微睁,显是吃了一惊,又转头望见地上的婴儿,忽地一声惊呼,俯身去看,那孩子给砸得头脸是血,却都没有声息。周芷若大惊,立即收剑,回头颤声道: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歹人伤了孩子么?”

想周芷若从来遇上危难,连性命都不着紧,只会先关切自己,而眼下却半句不问,开口便是孩子,又见她如此关怀,赵敏更觉得这是她的亲生孩儿,心中不禁一苦,说道:“我有负嘱托,是对你不住,要杀要剐,便冲我来。可只因这孩子是你……是你和……唉,你便如此生我的气。”

此时此刻,赵敏心里的痛楚,可远胜于给打伤的脏腑之痛。

“你说甚么?我生甚么气?”周芷若来不及细想赵敏的话,眼见孩子生死不明,又悲又痛,失了神魂一般,踏步上前,以内力朗朗将声音传出,对那青年人冷冷说:“你究竟是甚么人,要来害我的孩儿。”

却听一声冷笑,透出古怪阴森,那人说道:“周掌门此言差矣,今次会过,这小娃儿命该如此,害死她的可不是我,怪只怪郡主娘娘心有芥蒂,不肯舍己救她,看来汝阳王府……总归也还是留不得孽种!”言罢身子像片枯叶,又似黑鹫一般,往林间窜入,再没踪影。

赵敏听了这几句话,心头大震,只想:这下芷若怎么也晓得了。回过头去,眼见周芷若半条手臂都给血渍污浊,可她却如石像一般,一动不动,怔怔的瞧着自己。赵敏大是惊惧,叫道:“芷若,你怎么了?”

周芷若却不理会,只呆呆的立着。

赵敏想到终归是自己一念之思,没能保全那孩子安平,如今婴孩不知死活,周芷若又如此伤怀落魄,不禁心中一酸,泪水滚滚而下,哽咽道:“芷若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此时那婴儿忽然又哭又咳,周芷若这才唬回神来,慌着蹲下抚摸她头发,眼泪也流了下来,哭道:“孩子……孩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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