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四十一》

赵敏眼见那孩儿头脸是血,哭得嚎啕,心中也张惶,又不敢走近看,只得道:“快……快找大夫……”

鹤笔翁看她说话时两眼红红,显是为了孩子受怕担惊,虽说瞧目下光景,这娃儿多半都活不成了,可依凭赵敏乖僻的性子,此刻若不遂她心意,只怕婴孩一死,她记恨在心,憎怪下属误了救命的时辰,那么自己与师哥在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,便应了声是,赶步去了。

鹿杖客情知自己乃奉王爷之命行事,便是要周芷若眼见婴孩伤在赵敏手中,从此两人若非恩断义绝,也是间隙难逾。到了此时,他师兄弟二人事已做成,至于这孩子是死是活,倒不那样紧要了,便也由得鹤笔翁去。

周芷若心疼不已,小心翼翼将襁褓拖将起来,那娃儿吃痛得厉害,哭得声都哑了,急惶之下,只得以手掌贴在她后心,送得些真气护好心脉,却又不敢多送,犹恐这小小婴孩在受伤之时承不住自己九阴至寒的真气。

“这究竟……发生何事?”她泫然珠泪,看向赵敏问了一句,声又轻又虚。

赵敏唇瓣一动,想到孩子坠伤之由,总是有着自己一分犹豫,心中愧悔,却不知该如何向周芷若辩解。只因在她心里,那是切切实实存着芥蒂,在自个儿性命安危与张周私生子间,始终做不到朗朗豁然,如此一想,心又更虚,两眼一热,大声道:“芷若,你怨我罢!”

周芷若听得一愣,颤声道:“怨你……怨你甚么?”

赵敏一咬银牙,说:“适才婴孩被抛下山壁,我……我没能头先救她。”

周芷若闻言呆了一呆,抱着那轻飘飘的婴孩,面庞带泪,却忽然咧了咧嘴,道:“那也定是你力有不逮,只恨那歹人太过恶毒。嗯,便是如此的,对不对,敏敏?”

赵敏听她语气之中,竟是满满的自欺,事到如今,依凭周芷若的洞察智慧,怎么也能明白此事与自己有着莫大相干,可她仍是撒诳来规避真相,那是心里总不愿置信,却不料她心爱之人,竟有如此歹毒心肠。赵敏越想越是恸疚,眼中泪也盈了出来,哭道:“不,我本有救她之能,只在千钧一发时候,想到这孩儿的由来,便有片刻犹豫,终失良机。”

周芷若喉咙里咕哝了一下,似乎在吞咽涩苦,面上神色极是苍白,嘴唇也发了抖,喃喃道:“孩子的由来……她甚么由来……”

赵敏眼眶湿濡且红,凄恻模样,硬生自唇间挤出一句:“她便是你与旁人所生,又如何要我非舍命救她不可?此事于这小婴孩是残歹,于我便不是剜心剖肝了么?”

“你……”周芷若闻言脑中大震,一时僵住了身子,道:“你便因着那些闲话,当她是我与张公子亲生……总归不救……”

赵敏情绪激荡,说不清是妒是愧,是憎是悔,大声回:“是,她如此出身,却要我舍命相救,我做不到。至少那一刻,我心里切切实实的清楚,自己做不到。”

周芷若听了这话,虽惊于赵敏如此对待,却到底觉得情理之中。试问天下间,有谁会毫不犹豫将性命舍弃,而去救一个自己所爱之人与旁人生下的孩子?事到如今,她心里头总是无法真正怨憎了赵敏,又想到这孩子本与自己无血无缘,却卷进这江湖腥风血雨之中,无辜落到如今这副惨状,一股气憋在肺腑里,只将尽数的责怪亏欠都落在自个儿身上。双手托着婴孩,内息情牵动乱,经脉如千针万刺,热泪双流,说:“作孽……作孽,这孩子,是我害的……”

看她青衫上血迹斑斑,面色苍白,赵敏自也不甚好受,道:“眼见到她这副模样,我也……我也心疼。”

“心疼……”周芷若咀嚼着这两个字,忽然冷笑道:“心疼么……心疼么?”这话倒像是自问一般,说话时,她眉眼痴愣愣的,似乎神识已有些不清。

赵敏瞧得一愕,她方才怀抱着这女婴一番舍生忘死的恶斗,心中那是切实已对她生了怜惜之情,听她哭得厉害,对自己的片刻犹豫更是愧惭悔怍,道:“你别这样,我知你疼孩子,便让我……让我抱抱。”伸出双手,走近两步。

周芷若见状大惊,拂袖唰的一下,向她的手臂挥去,喝道:“别走近她!”

她说话时的语声那是惶中带恐,仿佛已显疯状,浑不认得赵敏似的,又仿佛赵敏当真还会再害那孩儿一回。此时鹤笔翁手中提了个穿皂衣的大夫,大步踏来,将人掷在赵敏跟前,道:“郡主,这老大夫是方圆最好的。”

那鬓发斑白的大夫跪了在地,给鹤笔翁骇得抖如筛糠。

赵敏眼底泛红,说:“芷若,你……你让大夫给孩子瞧一瞧。”

“大夫……”周芷若看看地上那大夫,又看看怀里哭声渐弱的孩儿,呆呆的道:“我回去找……回去找……”言间轻拍了拍襁褓,又哄着说:“是了,我出来前让小昭给备着吃的,孩子你饿了是不是?娘亲带你去吃东西……”说完愣愣的兀自走向西去。

“芷若!”赵敏唤一句,捏紧拳头,动足跟上,只不敢走近,远远的随着。玄冥二老自然不敢让郡主远离,提了那大夫就走。

周芷若跌跌撞撞,没走过数里,一身青衣袍角已给泥尘所染,想她从来喜净,人又生得谪仙一般,何曾有过如此狼狈容状?那是心伤难已,落魄失魂所致了。

只见跟前一条宽溪,远远隔着一片高高矮矮的树,小昭正立在溪边,喜道:“公子,你们回来啦!”

周芷若走近笑笑,将哭着的孩子递给她,说:“回来了。”

小昭看她满面尘土之色,担心想问一句:“公子一去如此狼狈,可曾给歹人所伤?”,却又见她笑得浅浅,心想多半无事,手中接过襁褓,闻那孩子哭得虚弱,低头一看,不禁“啊!”的一声,骇得跳了起来,险些便抱不稳襁褓,颤道:“孩子……孩子怎会如此?”

却听周芷若笑着道:“小家伙,吓坏了没有?娘让小昭姑姑带你吃东西……”

小昭见到她竟笑嘻嘻的,拿一只血渍尽染的衣袖过来,轻轻拭了拭婴孩顶门上的血,直又是惊怕,又是心疼,不由哭出声来:“公子,你……你……”

周芷若笑过之后,忽然脸色一白,砰的一声,向后摔将在地。赵敏这时跟到,几步并作向前,抱住了她身子,眼见人已昏死过去,忙道:“唤那大夫来,快!”

再醒之时,已入夜及深。

周芷若甫一睁眼,便见张无忌满脸忧心忡忡的凝着自己,看她醒过,神色由倦转喜,扶住她身子唤:“芷若、芷若!”

“我在哪里……”周芷若伸手胡乱一拭,只摸到眼角一片湿濡冰凉,昏昏沉沉的,觉着恍如梦中。

张无忌抬眼向外头看了看,道:“你病得突兀,虽说镇甸也算不得远,可不宜带你骑马赶路,今夜咱们便露宿山野了。”

周芷若才发觉自己窝在一个山洞中,倚靠的大石旁点了暖火,火上兀自烤着一只獐子,想是张无忌猎来。她盯着那火苗,忽然念起甚么,猛地里纵起身来,喊道:“敏敏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

张无忌见到她脸上痴忧若狂的神色,心中也怜,想她只怕是要见那婴孩,便应道:“在里头睡下了,你别慌,我让小昭看顾着的。”

周芷若却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处,望着噼啪燃亮的柴火,双瞳一眨,泪便盈盈流下,薄唇微微一动,想唤谁的名姓,却是喉咙发哽,半个字说不出来。

张无忌忍住眼中的热意,搀着她三步并作两步,好容易捱到洞里,见那孩子正给小昭抱着,睡在襁褓之中,头脸上的血渍已给拭净,脑袋用白纱布裹着,穿一件大红缎毛衫,嘴里却只在嘤嘤的哭。

小昭将孩子轻轻递过,担忧着问:“公子,你好些没有?”

周芷若并不作答,只呆呆的接过襁褓,也不知在想的甚么。张无忌当她着紧,想起婴孩病况,自也不好瞒她,便道:“孩子我给瞧过的,只是……只是她头骨给摔碎了一块,婴孩又小,这伤不轻,不知能不能……能不能捱过今晚。”

周芷若眉梢一动,用红绫小被将孩子裹的紧紧,一言不发,忽然又流下泪来。小昭抽一抽鼻子,伸手抚过她臂,道:“药汤还有些,公子喂她吃下罢。”

周芷若一手去拿药匙,见自己受伤的臂肘已给包扎,抖着手灌了孩子些药汁,那孩儿方才得睡稳。此时小昭已拉了张无忌出去,周芷若慢慢看着婴儿,两眼红通通的,喃喃着道:“你要好起来……孩子,你一定要好起来……”言罢转头看向洞外,仿佛在等甚么人进来,却听洞中静悄悄一片,只有月光倾洒之声。

夤夜沉沉。

睡下不多时,那孩子就有些睡梦中惊哭,此时恰是半夜,外头轰轰隆隆似滚着雷声,周芷若伸手一摸,婴孩竟发寒潮热起来。忽听襁褓中嘤的一声哭出,周芷若慌了,忙两手托着,哄道:“怎么啦?让娘瞧瞧……”

抱过待喂她些汤药,那孩儿却也不吃,只是作哭,还将手脚乱蹬,小衣衫也扯得开了,里头一件锦缎兜肚,上带着一个小银坠,给踢得叮铃铃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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