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四十九》

“是我。”

那真的便是赵敏。

一时之间,周芷若仿佛觉得这两个字胜过世上千万种袅袅余音、痴语情话,心中激荡,一张双臂拥住了她,无比心安。

“你逃出王府了?”周芷若轻声问着,似乎仍旧不敢相信,此时此刻她抱着的人真是那份心爱相思。

“没有,是扎牙笃……”赵敏迟疑了一阵,回道:“你也晓得的……七王爷悲恸欲绝,我这婚事,到底是黄了。”

“他死了?”周芷若想到自己往扎牙笃脖颈上那一拧,似乎眼下手中还余有那骨头错折的触感,心中一颤,暗叹:那小王爷狠手上来杀人,彼时我又发寒毒,无力与他周旋过招,若非那般拼命,只怕换了我赴这黄泉。可那人毕竟是敏敏青梅竹马,如此一来,她心里头多半狠怪了我。

却听赵敏缓缓的道:“没有。他还活着。”

周芷若舒了口气,继而又讶。“那你如何脱身出来?”话语一顿,声也似矮了下去。“总之是我出手伤了他,你便怨怪那也不打紧。”

赵敏搂住她的纤腰,将头脸埋进那瘦削的肩窝里,默了一会儿,才道:“扎牙笃性命犹在,只是伤了颈脊骨,太医说,仅得半截身子复元,腿足不良于行,犹如罢癃之疾,恐怕后半生……他再不能如常行路了。”

周芷若闻言一怔,虽知那是扎牙笃先行挑事,可到底折损于自己下手,再闻赵敏语气,竟是带了伤怀的,心中便又生出些不安来,幽幽叹了口长气。“不论怎样,是我害他遘得这病症。”

“不是的。”赵敏摇摇头。“是他父王咎由自取,这才报应在独子身上。”顿了一顿,又说:“我先前见到七王爷时,他沉痛恚怒,将扎牙笃的伤势憎在我的头上,仍欲强留我在七王府成婚,大哥带了兵马在前,差些与七王爷的武士动起手来,最后……是扎牙笃言说,放我出来。”

“是他?”周芷若可吃了一惊。“他不是痴念你得紧,梦寐以求要娶你成婚的么?”

赵敏轻叹一声。“那也是他好端端的时候了。如今他觉着自己是个半身有疾的废人,配我不起,那心又傲气,绝不肯以不良之躯强留我相伴一生,是以……才求得他父王放过了我。”

周芷若越听心越是慌,也不知是为个甚么,不自觉的问了一句:“那七小王爷……是不是待你很好?”

赵敏一愣,又冲她笑笑,不答反问道:“甚么叫做‘待你很好’?”

周芷若垂下眉目,说:“没甚么,他与你素有婚约,事事顺你,到了如今,还肯放手许你出来,自然是待你很好的了。”

“他的确万事以我为先,从小到大,可谓千依百顺,可骨里头还是有着他爹爹那股子不择手段的狠厉。便瞧此番逼婚你就知道,若非他今日残了身子,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小王爷,多半不会气自个儿半身有疾,而肯放我走的。”赵敏道:“总归他过去待我算得不错,今见如此,我只是不禁慨叹一番罢了。唉,这人生委实无常,哪里知晓下一刻你会怎样、我会怎样,芷若,你昏迷的这三日里,我也一直在想这些事,可幸此时能与你好端端的在这说话,我……我也就安心了。”

“三日……我已昏死了这样久……”周芷若眼前似犹在梦,恍惚叹道:“方才我推门出来,见你就站在我跟前,真是叫我不敢相信,直到眼下,耳边仿佛还能听到你那日在阵中同我说过的话……那些要我忘记的话……”

赵敏凑过身去吻了吻她的嘴唇,叹道:“可幸那都是骗你的,我只想你早些脱身去了,莫留在那受七王爷的算计。”

周芷若听到此时,只觉刹那之间,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,从赵敏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,不由道:“这是头一回你骗了我,我却这样欢喜。”

“此番应嫁,我毕竟是存了计较的,只不过担着的凶险却也不低。不过我再如何聪明绝顶、万般算计,却还是棋差一着,你一来,我便方寸大乱了。”赵敏眼波微荡,唇角边靥似朝霞,道:“好在当初张无忌曾许诺过我一件事,便才在抢亲当日派上了大用场。”

院下花前,她一双明眸在柔风下娇丽无端,周芷若直瞧得心神飘飘,怔问道:“他……无忌哥哥他为甚么肯这样相助?是为了托你找寻谢大侠的下落么?”

赵敏眉头一动,说:“你还叫他无忌哥哥?”

周芷若叹了口气。“他当日为遵从父命,瞒我流言蜚语,那也是无可奈何,当日抢婚阵中,亏得他应你之言,带了明教的人手前来相助。说到底,他是个敦良之人,待相交仁厚重谊,我心里头,也从来只视他如故交兄长,浑没别意。”

闻得“当日抢婚”四字,赵敏面颊忽而一白,后头的话却都没听进去,只垂黯了眉眼,不知想到了甚么,良久无语。

周芷若以为她还在作气,念及之前种种误会,可该在此刻说个清楚,便不由伸出左手,轻轻抚摸那柔嫩的手背,温声道:“那日你走了以后,我回峨眉金顶思量过许久,想到咱们往先那些误会,其间原来千回百转,心里不禁融了许多,也晓得你给那些事折磨的不比我少,原来咱们都是给人作弄了。”

赵敏仍旧没有说话。

周芷若心下急了,又道:“我猜想你爹并非是算计咱们的幕后人,那罪魁祸首却另有其人的。你还记不记得,当初我们在林中抢那婴孩,遇见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衣男子?我想……此事多半与他难脱干系,而那拿刀子的青年人……八九便也是与他一伙的。”

赵敏听她提及那死去的孩儿,心中一颤,回过神来,说:“你道那青年人究竟是来自武当还是少林?”

“哪一个都不是。”周芷若想了想,又道:“或许曾经是,多半也反叛师门了。”

赵敏点头道:“你说的不错。便在我回王府不久后,已是查得清了,那黑衣人便是成昆,使刀子的青年是他徒儿,唤作陈友谅。谢逊的下落,也出落在他们身上,如此……我便才有此番让张无忌为我所驱的底子。”

周芷若听得心中暗暗佩服,说道:“敏敏好思量,甚么也都明白了。此时此刻,我便是一早猜想咱们给人玩弄于鼓掌,却不知牵扯进这里头的人太多,事情又千丝万缕,一时叫人理不清头绪,便才叫你我之间,始终一误再误。”

一时之间,她恍然大悟,晓得她与赵敏,原都是旁人搅弄这江湖风云里的两枚痴子,会落得今日这幕,只因折在一个情字之下,避无可避。

周芷若想得清楚,心中不禁愁云尽散,抱紧了跟前的柔姿,连叹:“真好、真好,你再不会因着甚么事,便抛闪了我去了。”

风静徐徐。

赵敏拥住她单薄的身子,怔怔的想了良久,忽然开口道:“那个孩子……从始至终,我心里都抱愧。”

周芷若便猜出她的心思,宽慰道:“敏敏,你今日肯回到我身边,那便甚么也不用说了。”

两人脉脉相对,赵敏只垂着眸子,眼中似有哀意。周芷若想到当日危险重重,差些便再不能相见,慨然叹道:“你成婚那天,我知自己身中玄冥神掌,头也有伤,与那偌多元兵较阵,撑不得几刻的,没料到竟能安平活下来。敏敏,我们已经历过这样多事,你答应我,往后再不要离我而去了,好不好?”

赵敏听了这几句话,心中登时凉了,尤其是那“安平活下”几个字。周芷若只觉抱着的这身子蓦地一颤,便听她道:“芷若,你方才醒来见了我,心中不住激慰,说得欢喜,我……我便不忍跟你说。有一件事……”

她说着握住了周芷若柔荑,往前拖着,道:“你跟我过去。”

周芷若心里奇怪,不知她神色间一直挂着的悲恸之意源自何处,足下一转,跟着她从院中往后走。

此处原是个小宅院,环顾过去,回廊假山,池塘游锦,倒是个好居处。在这天下动荡、烽火四起之时,如不倚仗皇族贵胄,尚能这样住得舒泰,多半是托了张无忌这明教教主的福。

走到院后,只见两株大树之间高高突起,像是有座坟墓,旁边站着两人,一男一女。周芷若心中一颤,走过去细看时,见那果真是一座孤坟,那坟前立着一碑,看碑上冥文时,却不见半笔刻字。

“这是……”她暗自觉得不妙,一颗心似也提到了嗓子眼。身边那男子递过来一样物什,说道:“她留下给你书信,看一看罢。”

周芷若伸手接过,见那是一封小笺,面上空空没得落款,顺望过去,递这笺札的人面有伤怀神色,正是张无忌。

她心中大奇,又隐隐砸下一块巨石般,想得明白,又似乎想不明白,偏头看赵敏时,却见她松手站到一边,兀自低头抹泪,脑中更是闪过一道电光,颤声问:“敏敏,你怎么了?”

赵敏啜了一声,哽咽道:“我倒宁可……替你死了的人是我……”

“甚么意思?”周芷若瞪大了眼,四下再看,只见到红着两眼的静慧,朝自己说:“掌门人将那小札一看便知。”

周芷若倒抽了一口凉气,抖着手将那笺札启了,里头小楷字写了大半张纸,目及而去,乃书:

公子绣次:
  昭波斯人士,于中原书信之言,知之甚少,辞或陋鄙,多见笑。今虚体欠康,笔下失稳,不得字,故劳请张教主代书。
与君逢于光明顶密道,所图所欺,事事假意虚近,蒙君未弃,反以拳拳相待,昭心感愧。兹当永别,冗语也无,只素见君眉愁哀锁,日夕在郁,忧之甚笃。实则君与心爱两好登对,固种种横亘,也当佳事多磨,定可终得喜乐。
公子如兰,幽于深谷,今生非昭所可及,此一思,看破便不知怨天尤人。闻说弥留之时,哀乐生死也可轻,此际方知无恐无憾,唯余一愧,乃不孝于家母。
昭知君情深义重,定为此恸惘良多,实非吾所愿见。便怀昭以义妹之名,墓碑灵牌,眉间心中,莫追旧事前尘,吾九泉得此,也可心安。
终言,盼姊得心上之人,共鬓白霜发,天荒不离。
义妹 昭 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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