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潇湘夜雨》

第57章 贪心不足


天有不测风云。但素心觉得,至少在外头见过的天色里,从来没有一处像这里一样善变。


这里是护龙山庄。


白日里还雾蒙蒙的天色,到了月夜却放晴开来,繁星点点,映在庭院的假山流水中,那水就像一条银白绸带,空中夹着淡淡花草清香,扑鼻而来,直是美景。


可再美的景象,到底也非自然山水。素心并不喜欢,她还是钟意多年前,在那间朴素的小屋前头,坐在秋千上,旁边的白玉兰花绽放铺就,她轻轻荡着,不时将眸光往外头望一望,像是在盼谁归来……
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
忽然,她当真听到有人在耳边这样说,刺得她一个激灵,脊梁骨甚至都抖了抖,但她眼底却不见欣喜之意。


因为她听得出,这声音并非心中那个。


素心回过头,就见到这人头顶金簪冠,身披玄表朱里的锦袍,衣襟上前后及两肩,各纹绣一条金织盘龙,腰间悬着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剑,这柄剑上仔细看是嵌了宝石的,每一颗虽只如豆大,却已然价值连城。


这一身行头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,也象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。当今天下,除去一朝天子,可做如此打扮者,也唯有亲王而已,何况这个亲王,还是皇帝的十三叔。


便就是这么样一位王爷,在望着一个女子的时候,眼里也只剩下柔柔的微光。如此出身,如此目光,足以令天底下大多数女人心折。


可素心的心仍是一平如镜,一丝波澜也不惊。她从适才恍惚的情思里回过神来,轻轻地道:“看来,你此番进宫与皇上谈得还算顺利。”


朱无视见她眼底似有光火,却又陡然熄灭,心也跟着揪紧了。


“当然顺遂,我那侄儿如今还有何援手可言?”他说着,禁不住哼的冷笑,“从前他拿忠义的幌子让四大密探相助,如今这些密探一个走火入魔,一个失踪,一个为了女人不知所去,至于海棠……她总是要恨我的,我也不在意有一天要与她刀兵相见。”


他说得风采神飞,素心却眉眼低垂着,神态依旧淡然,问:“所以皇上允同你,娶一个江湖女子做王妃了?”


“王妃?”朱无视轻蔑一笑,“我不止要你当王妃,更要你做将来的一国之后。”


对他这些话,素心好似已听惯了,颜色不变,只是问:“你真要篡权夺位?”


朱无视道:“不,现下我却要做一件更大的事。”他握住了素心的手,深深凝着她。“动手逼宫,虽有把握,却仍需时日周全……我想自己已忍不了那么久……”


素心躲闪开眸光,又想抽出手来,却给他死死攥住,只能微颦了眉,道:“有什么事,会比你想当皇帝还更紧要?”


“你知道的。”朱无视一双眼盯着她,像是要把她看个通透。“既然我那皇帝侄儿都下了口谕,自然是圣意难违。素心,我断不至委屈了你,如今虽先为王妃,但将来必立你为后。”


素心不敢望他的眼,低声道:“这样……会不会是皇上的缓兵之计,耽误了你的大事……”


“这当然是他的心思,但我又何惧于此?”朱无视得意非凡,只说:“便是再给他十天半月,当下时局,也是我占上风。”


他眼瞥向素心,问:“你不愿意?”


素心畏怕将他激怒,只得迂回,“我只是想起,你答允过我一件事,尚未做成。”


“程素衣的下落是吗?”朱无视冷哼出声,“我可以告诉你,不过……”


忽然之间,他将人一把抱住,哑声道:“你也答应过我,但凡有了消息,婚事便要成。”


素心一听有消息,再如何不情不愿,也只能强忍着,“那你说。”


“她还活着,只是这些年都没在中原,打听她的消息很是不易。”


素心一颗心砰砰乱跳,已然不能安定。“那……她在何处?”


“东瀛。到底也是天池怪侠的关门弟子,在江湖中想闯出番声名,于她自不成难。只她隐姓埋名,我也是颇费了力气才探听到,她如今在德川幕府里做事。”朱无视道:“素心,我费这些劲,可都是为了你……”


素心害怕之余,更是心神恍惚,东瀛……原来那人身在海外……她思量得神魂颠倒,直到朱无视的大掌滑进衣襟里时,才如针刺一般回过神来,将他手猛地一把攥住。


朱无视的目光里有火苗,像是烛火爆裂般窜了窜,沉声道:“你要出尔反尔么?”


素心不敢强拒,又怕他发起狂来,只得道:“我既答应,就不会反悔。只是……我虽为一介江湖女子,却也并不低三下四,盼你敬重,至少等到成婚以后……”


朱无视顿了顿,倒当真没再迫她,只说:“好,你要等成婚,那便三日后大婚!”


一个人,可以为了心里所求隐忍多久?


当所求分明唾手可得,有人却偏要自认深情而放弃。说到底,还是太过贪心。殊不知这形与实,永远只能强求其形,若可得其实,又何必隐忍?


偏生这样的人,天底下还数不胜数。


万三千看着对坐的人,眼底笑意不散。“冒昧问一句,庄主今年贵庚几何?”


上官海棠饮一口茶,答:“二十有五,怎样?”


“我是庚年庚月庚时生人,曾有一位相师替我算命,说我若想福星高照,家中定要有一位壬年壬月壬时生人,算算日子……和上官庄主好像差不大多。”


上官海棠道:“壬年没错,却哪有恰好是壬月壬时这么巧?再说在下也没这福分。”


万三千却说:“上官庄主一表人才,我有个小妹恰是婚配之岁,若你不弃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忙打断他:“在下已为云罗郡主的仪宾,万小姐配我,恐是多有委屈,况且大官人定也不舍得妹妹做小罢。”


万三千倒也不再说,笑了笑,“记得上一次碰见时,我给庄主说起救你朋友的法子,到如今……看来你也始终没下决心用。”


上官海棠皱眉道:“那个法子,未免有些太荒唐了。”


“不荒唐,又怎解得了青霜傀儡的蛊毒?”万三千叹道:“万某倒是好奇制出这种毒的人,究竟心里头藏着怎样的恨?”


上官海棠闻言冷笑,“这世上大抵没有用钱办不成的事,而万大官人又富甲天下,若说对一种蛊毒感兴趣,找人研制一番,也未尝不可。”


“你已猜到了?”万三千微微一笑,道:“我想也是。不错,朱无视把归海一刀关起来,确是为了在他身上试毒,那毒也确是出自我这里。虽说并非原物,却也是我花重金请人仿的,药性没有八成也有六成,看你义父拿去用的还好,倒也不枉费我一场血本。”


“为什么要替义父做这些事?”


上官海棠想起叶相雨告知她,归海一刀是在朱无视手里时,她虽对义父的真面目先有思虑,却仍几乎惊气得晕去,即便到了眼下,也不禁将这怒气掺在语声里,问话的尾音都有些颤。“只因他是你的朋友?”


万三千仍是一派笑眯眯的样子,说:“你的语气里,好像并不很相信我会重情义。”


“再怎么重情重义,你也先是个生意人。”


“生意人的心思,也并非每一个都变诈。但你想的不错,我为神侯做事,确实并非为甚么情义,到底是一桩买卖罢了。”


“上一次见面时,你也这么样说。”上官海棠道:“但我很是好奇,大官人于这天底下,还有甚么是要别人来给的东西?”


万三千闻言一怔,长长地叹了一句:“上官兄,你觉得今日我邀你来府,是为了甚么?”


“本是你说有大哥的消息,我才来的。”上官海棠顿了顿,道:“可若是为你妹妹那事……”


“我压根便没甚么妹妹。”万三千摇着头,道:“今日我想说的,是我和你。”


上官海棠嘴角一搐。“万大官人,休要胡乱玩笑。”


“并非玩笑!”万三千忽如变了张脸,眸子瞪圆,喝道:“你知道我为朱无视做了多少事,费了多大心思,他才允诺替我在你身上下毒!”


“甚么?”上官海棠先是发懵,随即一思量,心就猛地里一颤,像是反应过来甚么,暗中提一口气,继而面色大变。


“义父他……他竟然……”她周身的功力,不知怎么,忽然全失!不止如此,在万三千说出这句话后,她竟尔不能动弹!


“不错,只有他可以将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……我知上官庄主武功卓绝,身边能人异士颇多,除去以至信之人接近,恐怕难以成事,而偏偏你的至亲至友中,只他一个会助我一臂之力。”万三千道:“更何况这种毒,也只有靠神侯的吸功大法才能真正融合进你血脉里,在我需要它发作时,让我得偿所愿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咬紧牙关,恨问:“这是什么毒?”


“这也是一味奇毒。下毒之人,需得有和中毒者同源的内力,才可见效。上官庄主师承无痕公子,又是关门弟子,这天底下除去令师,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与你内功源出一脉之人。”


“你不想舍近求远,便让义父先暗中吸我内力,再掺上毒,又还回我体内?”


朱无视是她义父,若是借着疗伤渡气之机,下此毒简直易如反掌。


“良夜如斯,再说这些话,难免辜负风月。”万三千挪到她身边坐定,笑道:“你可知,这毒叫做鸳鸯藤,我体内也有,鸳鸯之意自不必说,至于这藤,是指牵一发而动全身,我眼下要你发作,你便浑身穴道封闭、内力尽失,不久后,还会和我一样……”他说着,声都哑了,一手伸出,搭在上官海棠腿上,低低道:“但我私以为,这药放在你我身上,该唤作鸳鸳藤才对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心里一跳,“鸳鸳?”


“说起来不怕你笑话,我万三千因有几分富贵福荫,天下美人,迎来者甚多,却偏就不生喜爱,倒是那端雅君子……”他说着笑了笑,一手搂住了上官海棠的腰。“但即使是君子……也只在你身上……栽的跟头最重。”


上官海棠原本震惊的脸色,听到此处,却忽而低低笑了出来,那笑声里竟有几分阴沉。“万大官人,当真只中意君子?”


“美人之所欲,近来我却愈发淡漠,有时甚至碰了女人就作呕……”万三千道:“我不怕你觉得我有病,总归今夜有药性牵动,好事将成,我心里怜惜,实不舍得伤了你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冷笑吟吟,昂然道:“好,那么就请万大官人快解开我的衣襟,看一看我的身子。”


万三千一愣,又惊又喜,想是药性上来,催他也动了情,又见俊颜肤白如雪,朱唇一点,似胭脂一般,更觉喜欢。“我听闻你做了仪宾,却很久之内,都不曾与云罗郡主传出好事,也私下打听过,知道你并未偷养外室,莫非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就顺势道:“与郡主久无子嗣,只因我从来就没碰过她。”


“当真?”万三千心里砰砰直跳,几乎难以置信,这具身躯就在眼前,如有魔力,诱使他伸出手去,奉若珍宝一般,轻轻将那白衣往两旁拨开,露出白皙的颈,凸出的锁骨……他两眼里禁不住火苗一窜,手上用劲,那衣裳便嚯的自两肩被剥落——


这具魂牵梦萦的身子,却望得他呆怔当场!


雪白的肩膀,骨薄腰纤,小腹平坦却不失肌线,唯有胸前,裹着层层厚白布……


万三千嘴唇张了张,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喉咙里像有块沙石在磨着,粗糙到皮开血流。


而上官海棠却已张口讥道:“料想这天底下的姑娘们,见万大官人时,必定都打扮得花枝招展,却不知根本无需费多少心,只要身披一袭男衫,束发配冠,也就是了。”


万三千浑身发抖,忽然之间,好像被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般,竟尔跌坐在地,脸色煞白,指着上官海棠,嘶声吼道:“你……你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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