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192章——月迷渡

“我……”赵敏怔了一怔,复又撑着身子坐起来,问:“这里是何处?”

黄衫女子平平道:“方到陕州,不意你才睡了这么一会。”言间自袖中摸出一个小瓶,递在她的手里,说:“此药你今夜用过,明日一早咱们换马,不出三日,便可到终南山。”

赵敏微微一愣,忽然明了她的意思,面颊一红,复又垂下头,叹道:“你就这么急着带我离开,一刻也等不得?”

“总归我目下在你心里,已被看作个趁人难危之徒,也不介怀再要你多恼一些。”黄衫女子淡淡一笑,兀自起身走了开去,背过立在窗边,只见外头月色高悬,冷冷清清。

一袭月光打在她周身,赵敏瞧得心念一动,想:这杨姑娘时冷时烈,时哀时喜,脾性当真邪怪,叫人猜不透彻。她下榻穿好鞋袜,见了天边月色,又不禁念及周芷若清丽绝伦的面容,心底止不住的酸涩,叹了出声。

黄衫女闻及她叹息中的黯然,脊背微微一颤,幽幽的道:“这陕州八景,宝轮夕照、禹门积雪、绣岭云横、崤陵风雨、草堂春晖、砚山秋霁、古渡飞虹、金沙落日,往后……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去瞧一瞧。”

赵敏道:“任凭斗转星移,这山河始终如故,杨姑娘想赏景……何时皆可,却还不容易么?”

“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黄衫女子忽然回过身来,朝赵敏淡淡瞟了一眼,却瞧得她心头突的一跳。此番话说到这样份上,便是再愚迟之人也心中明了,何况是聪慧无双的赵敏。这杨姑娘言下之意,不过在问是否可与她同赏罢了。

赵敏本想张口接话,可见到她眉眼罩在冷薄月下,更显萧瑟,竟然一时语塞,泼她冷水的话都再说不出来,只垂下眸子,轻声道:“杨姑娘这又是何必?”

黄衫女子眼中神光陡熄,默了一阵,又作平常貌,道:“你现下气乏体虚,明日赶路纵马,怕是抵受不住。睡了这一会,饿不饿了?”

听她这话,赵敏顿觉腹中饥饿,像是许久不得吃东西了一般,便坐到那桌边,摸着肚子道:“被你一说,还真空落落的。”

黄衫女勾勾嘴角,递给她一个玲珑的瓷瓶,道:“先吃些东西将养一下,我去吩咐小二备菜。”

“这是甚么?”赵敏把玩着手里的瓶子,只见那东西不过一掌大,袖珍可爱。黄衫女子淡淡回道:“玉蜂浆。”

“你就让我吃这个?”赵敏攥着这小小瓷瓶,只觉腹中更加荒芜,却又听那黄衫女子道:“食者在精不在多,这玉蜂浆可不比你王府的山珍海味差。”

赵敏拔去瓶塞尽数饮下,只觉口中有一股冰凉清香的甜浆,缓缓灌入咽喉,但觉说不出的受用,心中越发对此女好奇,问道:“杨姑娘究竟是何来头,如此神通广大?”

黄衫女子眉头一挑,淡淡说:“你想晓得,往后咱们有大把光景,我慢慢再与你言讲。”

赵敏把眉颦蹙,道:“你还真打算三年齐齐整整,一刻不落的让我随你长伴不成?”

黄衫女子淡淡道:“我既答应你救周芷若,便会尽力将人治好,你却如何不能守诺?”

听得周芷若三个字,赵敏脸上的表情不由转怔,她悻悻坐回椅上,轻声道:“也不晓得,芷若她眼下怎么样了……”

黄衫女轻问:“你担心她生你的气?”

“没有。”赵敏淡淡道:“我只挂记她的旧疾。”说到这,又提起一颗心来,问:“你的婢女留下,当真能指点她医治之法么?”

黄衫女闻言冷声一笑,道:“你既不信我,又怎么还肯随我来?”

赵敏一愣,敛下眉道:“我只要她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,哪怕仅得一丝一毫的希望,我也甘愿去试。”

黄衫女子眉头一挑,意味深长的凝了她好一阵,轻轻道:“果真如此。”说着把袖一敛,走到扉边拉门,吐出一句:“你歇着,饭菜随后就来。”人便离了屋去。

赵敏呆呆凝着月色,想到这三年之别,眼下才将将伊始,心底无奈,叹息不语。

◆◆◆◆◆◆

周芷若在赵敏走那日牵动情思,又留于药庐中将养了整两天,这才拾缀齐整,走出山来。一行十数里,快到洛城,入一茶驿饮水歇息,却见东首桌边坐着三道人影,竟似峨眉派衣着,她心中奇怪,凝神一看,却是静玄、静因和静慧。

峨眉派众人也已瞧见了她,便以静玄为首,齐齐行将过来,各人相见,无不欣喜。想自少室山之围解后,各派纷至下山,峨眉派早该往西南去的,怎会又在此处相遇,周芷若不禁问及,却听静玄道:“是那日接到赵姑娘的加急书信,要我们到这山间药庐寻你,特来看顾,不意这几日一路行来,各处战事不休,倒是误了些时辰,可幸在此遇上。”

周芷若闻言一凛,原来赵敏离去之前,早已妥当好一切,这般周到温柔。一时间,心中又是甜蜜,又是酸楚,黯然神伤起来。

静玄观她脸色,想起赵敏信中所言,道周芷若身当凶险,三年之约云云,也不住慨然,道:“周师妹,你身子如真病重如斯……此番将养好后,不若随咱们同回峨眉。年岁久长,你与赵姑娘两个女子,只怕往后再遇难处,也有众师姊妹帮衬着些。”

周芷若轻叹一声,道:“静玄师姊,你实不知我如今这副模样,七成活不过三年,年岁久长……我倒真盼望如此。”

静玄闻言一凛,惊道:“怎么会?赵姑娘信中分明提及,说她远走三年,便是为了……”

“那是我骗她的。”周芷若打断她言,淡淡道:“她不晓得,实则根本没有甚么医治之法,我左不过听天由命,搏个生死离守罢了。”

静玄睁大了眼,当下张口结舌,不知该说甚么。默了半晌,才红了眸底,道:“若是这样,那三年之期,师妹你更得随咱们回去,好生将养。”

周芷若摇了摇头。“我破门出派,已非峨眉弟子,不敢再妄受从前师门的恩惠。这下如非敏敏她担心我独身一个,擅请了师姊前来,我是不会累大伙跑这一趟的。”

“这峨眉你想回来,众师姊妹都随时迎你。”静玄顿了顿,续道:“其实,虽在少室山上你亲自传位于我,可静玄自知本领低微,接到信来我多般思量,本与众师姊妹议定好了,此番前来,就是盼你能重任这峨眉掌门的。”

周芷若定睛望去,见静玄手中捧着峨眉派掌门信物铁指环,道: “峨眉派众师姊妹深觉当下门中,论武功见识、修为品性,无人胜得过周师妹你。如今乱世当中,我峨眉不求独步武林,但求无人敢欺。”

静因和静慧也揖礼齐拜,口中道:“峨眉弟子同盼掌门人回山。”

几人这话说得忠恳,周芷若淡淡凝着那枚铁指环,仿佛又见到当初在万安寺高塔中,灭绝将掌门之位传与她时的情形,这前后变迁,当真造化弄人,不禁慨然道:“师姊可是忘了,当日在天下英雄跟前,周芷若是如何让峨眉派声名扫地,我这样一个有悖伦常的女子,若再任这掌门之职,却叫峨眉怎好在武林中立足?何况……”

她叹了口气,续道:“承蒙众师姊妹厚爱,只是我周芷若一介尘俗,心中早都没了慧根,即便我身子康健,自今往后,也是但求一人厮守,终生白头,更别说我眼下是朝不保夕,这掌门之位无论怎么算,都是万不可再任了……”

静玄黯然道:“其实这番思虑,我也晓得你多半不会允的,哪知如今你身子还这样……”一时间,她终是明白,周芷若此生最重究竟为何,喉咙一哽,道:“那师妹眼下作何打算?”

“东渡桃花岛。”周芷若道:“我经人指点,说那处世外桃源一般,适宜养伤。”

静玄喜道:“那不正好,你独个人拖着病体如何可行,便让咱们三人陪你出海,到底也是受赵姑娘所托,需得看顾好你。”

周芷若本欲婉拒,可静玄等人再三动劝,终是拗不过去,随了她们。当下四人转行向东,到定海后,雇了一艘海船。

是夜湖面轻烟薄雾,周芷若立在船头放眼观赏,却无半点心旷神怡。只见她长发披肩,身形纤瘦,那青衫给月光一映,更是萧然,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,宛如一片木叶悠荡。

船行许许,眼见暮霭苍苍,烟雾更浓,海上全黑,座船风帆饱张,向东疾驶。阵阵凉风自背吹过,周芷若放眼望去,繁星在天,白雾笼罩,不自觉又摸出那个小木人来,对着月色痴痴的瞧。那是赵敏的眉眼,于这相思之际,仿佛生于万象一般,看到哪里,都是她的影子。

忽然间船身猛地一晃,力道之大,周芷若惊呼出声,胡乱抓住了船栏,座船震颤一阵,片刻方歇。听得下船舱中静因的声音喝问:“怎么回事?”那舵手回道:“是夜遇海潮,这雾气又重,船身难免不稳了一阵。”

周芷若觉得手中一空,原是那木人已掉落入海,她慌着趴在栏杆望去,只见黑蒙蒙一片,小小的木雕落了进海,只怕再寻不着。陡然间想起从前对赵敏讲过的话来。

“我瞧着它……就好像你陪着我一般。”

“我答应你,往后将这小木人贴身不离,它在你在……”

它在你在。

周芷若心中一慌,痴怔般扶住船舷,忽然疯着就要往下纵身,却给人从后奔来扯住。“师妹,你做甚么?”方才船身剧颤,静玄忧心她身子,犹恐磕碰了甚么损伤,本欲上来瞧瞧,哪知却见她要做这狂事,当下死死攥住那胳膊,惊道:“发甚么魔障?”

“敏敏……那个木人……我得拿回来。”周芷若喃喃出声,用力挣开她手,撑着身子就当真要往海里跳,静玄大惊失色,待再动手拉她,却见周芷若猛地脊背一颤,身子登时僵了,捂着嘴咳个不住,原是那旧疾又发。

静玄忙上前搀住她,又不放心,怕她得了阵歇,再做甚么剖腹藏珠的蠢事,索性将人扶到一旁坐了,伸手顺她脊背,想起周芷若出海后与她们所述,说自己如何诳语相欺,骗赵敏的话来,忽然心头一酸,动唇道:“她不会晓得的。”

周芷若咳了一阵,只觉身子虚浮没半点力气,喘息道:“甚么?”

静玄喉咙苦涩,道:“我说你这样做,她也是不会晓得的。不足为三的活命成算,若是你当真……那三年之后,她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,和那个杨姑娘好了,你……你再也见不到她。即便如此……也还是……值得么?”

此时月色皎白,照得海上一片苍茫,周芷若淡淡一笑,只回了一句话:“我只愿她此生安平长乐,若天注定……这些我都没命去许给,也得将她下半生都妥善好了,才能心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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