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03章——岂朝暮

“就是我这个模样,才不能叫她瞧见……”周芷若咬着牙,周身穴道里锥刺般烧疼,她红了一双眸子,也不知是泣泪还是气灼,从唇缝里挤出一句:“否则我苦心骗她一场,岂非都功亏一篑?”

郭襄暗苦不迭,道:“总归你目下光景,体内阴阳气息窜杂,便是营中良医也不敢妄下方药,一时间我只想到那杨姑娘能治,你又何苦非要撑着这个脾气。你原本受我整四十年功力,身子一日日大好,指不定这次瞧过,是没性命之虞的呢?”

周芷若又喘了几口气,身子滑坐在帐边,皱着眉道:“是,那也不好说的。可我只怕……只怕看过症后更糟,倒要她如何承受?”

“你甚么都想为她周全到底,生怕她有半点不如意,却不知这世事难逆料,哪能如数教你算个明白?”郭襄劝道:“总归你要医疾,那杨姑娘是非来不可,汝阳王又受了这样的伤,总不能瞒着,不让郡主丫头来瞧自己的亲爹。你怕给她看到,大不了改了容貌,作个伪装便是,万不可魔障一般,怎么也不受诊治,一切待号脉过后又再定夺。”

王保保亦道:“目下治病最紧要,只需咱们几个知晓真相的人不说,我妹妹她是不会晓得的。”

周芷若左右思量,当真别无他法,只好点了点头。当日便留了书,道尽此间事宜,王保保并着自己写给赵敏的信,遣朝廷线报八百里加急送出,未逾几日,便至终南山。

自那日交谈明白,赵敏与黄衫女子倒也各自相安,但凡不提旧事,总也还能如前一般,拿对方作个平常相处。古墓里终年孤寂,赵敏无事可做之余,倒是会专心习些九阴真经里的功夫,黄衫女子也不吝啬,时时口头相教,亲手导点。

只见幽灯照壁,两道身影投在其上,极快的来回闪动,显是高手过招。

黄衫女子赤手空拳,身形清瘦却飘忽灵动,变幻无方,举手抬足之间却是正而不邪,态拟神仙。赵敏手持青锋长剑,招式大开大阖,颇有横扫之势,威不可挡。

二人斗得百余招,只听黄衫女道:“以天下之至柔,驰骋天下之至坚。弱之胜强,柔之胜刚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”

她口中念着要诀,招式看似柔和却暗藏内劲,又是几个起落,赵敏肩头被击一掌,退了几步,随即头顶一股劲风袭来,首脑已被人制住。

赵敏扔掉手中长剑,轻哼一声,兀自坐到一旁,道:“每次都斗不过你,不好玩。”连日相处,她见这杨姑娘再没逾越之举,倒是祛了几分隔阂。

黄衫女子勾唇一笑,道:“是你自己急功近利不好好练功,我早说过,有了稳扎稳打的根基,这功夫方能有所成就。”

赵敏不耐道:“是是是,可我这人向来定不下心修炼内力,甚么‘枯坐息思为进德之功’,在这暗无天日的古墓里,闷也闷死了我。”

黄衫女子坐到她对面,道:“那九阴真经中不也说了,‘殊不知上达之士,圆通定慧,体用双修,即动而静,虽撄而宁’,这由外而内的动功亦可易筋锻骨,迅疾内力。你分明就是怠惰不想练功,却找这些不成理由的话来搪塞。”

“你又晓得了……”赵敏撅嘴,瞥了一眼对坐的人,摸着肚子道:“好饿……”

黄衫女子忍不住调笑道:“动辄几下便嚷着要歇,还真是个养尊处优的主。”说着便唤侍婢去备饭菜。

赵敏索性起身靠在榻上,长长舒了口气,幽幽的道:“算算日子,今日该是二十五了,这个月的信……怎的还未送到?”

黄衫女子脱口回道:“信我前日方给的你,那天恰好十五,你可是忘了?”

赵敏咦了一声,奇道:“我怎么记得岔了?”说着弹起身子,摸出怀里收藏的信,翻了几翻,喃喃自语说:“对呀,这信我分明读过的,竟是不记得,怪哉。”

黄衫女子眸中蓦地一闪,面上却不露声色,徐徐道:“这古墓里长年不见天日,你住不惯,想记得清楚日子,倒是难为了。”

“我要写回信与她。”赵敏跳下榻来,道:“你瞧芷若到月来一封信,我却连半个字也不回,往日实在痴愚。我该回信的,这样她也时常能见我的字,晓得我的景况。”

正言间,有几个婢女备了饭菜进来,赵敏也顾不得吃,兀自坐到一旁就拿纸笔。一个侍婢附耳与黄衫女子说了几句话,她眉头一皱,动足出了门去,过得一阵回来,见赵敏还在苦心写信,看这殷切的模样,她心中一涩,道:“不忙写的。眼下……我需得陪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
赵敏抬起头来,见她面无表情,递过来一张信笺,道:“你不愿意待在这倒罢,却有人急着要见你的。”

“甚么事?”赵敏拿过一看,只见信封皮上“吾妹亲启”四个大字,往下角落盖着朝廷加急线报的公印,直瞧得她心头一凛,慌着扯开来读,却越看脸色越白。

“爹爹被刺,消息已传到大都,朝野震动。皇上命大哥承接兵马,拜中书平章政事兼皇太子詹事,一月之内,务必诛除益都反贼……”赵敏喃喃念着,手不住发抖。“父受奸计暗算,若非得人相救,早已遇害,现腿骨碎折,恐不能立……我爹他……”

“你爹他一生戎马,若是连站都站不起身,只怕比没活着还难受。”黄衫女子接口道:“信中说,你爹想见你一面。我倒觉着,你不妨唤我同去,与他瞧上一瞧,估许能有转机。”

赵敏呆呆盯着信,脸上由怔转奇,忽然嚯的站起身来,道:“不对……我身在终南山一事,仅只你我二人晓得,如何大哥会差人送急信过来?”

黄衫女子稍稍一愣,道:“汝阳王遇刺受伤,此事非同小可,我手下婢女不能不知,却不晓得实情究竟,不敢妄言,就先去了一趟济南,在营中见到世子,便才带了这信回来。”

幸亏她动念迅速,好歹说得入情入理,赵敏闻言垂下眉目,怔怔的想着甚么,也不知信是不信,黄衫女子正自盘算,想如何瞒过她计谋无双的心思,便又听赵敏道:“好,事不宜迟,咱们便动身罢。”

两人打马出了终南山,一路向东,遇驿换马,辛苦赶了数日路,终是到山东境内。那东西道宣慰司亲自来迎,引赵敏二人去了济南军营。

赵敏甫一见汝阳王,眼圈便是红了,不及叙旧,忙请黄衫女子诊治。此时帐内跪了一地的随军御医,看症时,王保保又将遇刺一事择要说了,只不提周芷若相关言语,赵敏听得是惊心动魄。

此时黄衫女子看症完毕,淡薄着嗓音道:“如这般碎骨在体,亦可连续,不过须急及热,趁其血气未寒,即去碎骨便更缝连。”

有经验老道的御医接口道:“此法先已想过,却不敢妄试。毕竟若有不慎,碎骨不得尽去,只会令王爷痛烦,而脓血不绝,不绝者,不得安。”

黄衫女子道:“如今别无他法,你们倒不妨大胆一试,成了,王爷便可站立走动,只不过……”她顿了一顿,续言:“只不过行走不能如常,会有些跛脚。”

“甚么?”王保保又急又怒,喝道:“我爹是朝廷的兵马大元帅,如何能跛足上阵!”

“他还能走路,你已该觉得万幸了,上阵作战,只怕莫再敢想。”黄衫女子冷冷的转回头,看了汝阳王,道:“王爷也别动了甚么自绝的念头,为了争一口所谓的丈夫义气,枉费救你之人丢了的半条命,甚至万一……那人活不下来……岂非是白白送了性命?”

汝阳王闻言一凛,这些日子他不是没这样想过,反反复复,徘徊了数次。但念及周芷若为救他一命,弄得如今也是命数不保,倘若自己不妄苟活,如何对得起自家女儿?一时间,心中百转千回,当真是苦不堪言。

“爹,你可不要做甚么事来吓女儿……”赵敏眼眶红红的,哽咽着央道。她自知汝阳王戎马一生,如今足跛不得上阵打仗,若说动念自尽,也不是不会。

汝阳王看着她脸庞,只觉爱女一别日久,竟是消瘦了许多,想她连来所受的苦楚,只不过为了和周芷若厮守终生,却不知这后头还藏着多少坎壈。忽然心头一酸,道:“放心,如今皇上将兵马置在你大哥身上,总归还是倚仗特穆尔家的,倒了一个我……也不至族衰。”

赵敏想起王保保信中所言,不禁心有余悸,道:“此番若非得人相救,女儿只怕见不到爹了。”

王保保插口道:“说起这个恩公,倒也伤的不轻,且损的都是内腑,营中大夫也没把握能治。”

赵敏道:“若竟是这样严重,那咱们非得尽力救他不可。”转过头,便见黄衫女子接口说:“救一个是救,两个也是救,何妨再给人瞧一回症。何况那人于你有恩。”

王保保道:“那便再好也没有,姑娘随我来罢。”说着与黄衫女子一前一后,出了帐外,赵敏自留与汝阳王相叙父女之情。

黄衫女子被引着来到一处偏帐,卷帘进去,便见一个满脸短须的男子靠在榻上,面目陌生,却朝她唤了一句:“杨姑娘。”

她听这语声,十足是个男子腔调,可心中却早已明白的,此人正身负她此行来要诊的顽疾,愣了愣,道:“你改扮易容,连嗓音也变了,就是不想给她看到对不对?”

周芷若微微一笑,道:“我原以为得了四十年功力在体,身子便该大好了,哪知一回中原,却遇上生出的这多事端,又到了眼下这步田地。可是……我总都不后悔的,再有一次,我也是这般做。”

黄衫女子闻言惊奇道:“当真有人传了数十年功力与你?”说着伸手搭她皓腕,凝神诊了一会,收手道:“天幸如此,否则只怕你受那一场爆炸,便早已瘗玉埋香了。”

她皱着眉头,顿了顿,又说:“不过这一下伤的实在不轻,五脏六腑均有震损,若说先前你得传功,活命的几率为九成,那么眼下只怕要折掉一半。”

“四成有半……”周芷若淡淡笑了,心中却是凄苦难名,涩然道:“总是比从前好的,知足了……我知足了……”她说完这几个字,呆呆出了会神,忽觉得一滴水点落上手背,回过神来,才察觉自己眼中泪水缓缓落下,竟是哭也不自知了。

她与赵敏两人好容易结成了眷属,长久来的心愿终于得偿,好容易捱过了屠狮大会,从此和尘世的冤仇愁苦不再有丝毫牵缠纠葛,却始终不能长乐。

周芷若深自伤感,悲苦不禁。想她一生孤苦,从来没享过甚么真正的欢乐,直到赵敏与她携手,才觉自己得到了世间最大的福气,哪知还不及感受,不定又要生生分手。

黄衫女子见她落泪,心中也不是滋味,此时却听一道丽音传来:“你不是还有枝千年雪参,这便拿去煎了罢。”原来是郭襄听到此处,心头大苦,忍不住奔进帐来,边说着,边摸索抖出几颗药丸,道:“还有这九花玉露丸,你……你再服几粒。”

“九花玉露丸?”黄衫女子见她递给周芷若的药,奇道:“这位姑娘是……”

郭襄一直挂心周芷若性命,这下闻声才朝她打量过去,甫一看到黄衫女子的脸,见那面色苍白,冷冷清清,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狂气,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,一时间竟自呆住,不禁走神。

黄衫女子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,神色间颇为异样,问道:“怎么?”见郭襄仍旧是痴怔的出神,不禁扶了她手臂一把,郭襄嗯的一声,回过神来,脸庞竟然一红,低声道:“没甚么。”

黄衫女子和周芷若见状都不明所以,心中奇怪,此时只听帐外有人大声道:“呀,是郡主娘娘。”那声音却是墨蓉。周芷若听得郡主娘娘四个字,身子猛地一滞,郭襄心思动念极快,忙伸手一扯,将屏风遮了过来。

原来赵敏与汝阳王相叙已毕,走到帐前,见黄衫女子还未探症出来,心中好奇,想瞧一瞧这个救了父亲的勇士是何许人也,正想走近抬手撩帘,忽见一道身影落在跟前。

眼前女子笑盈盈的唤她:“郡主娘娘。”

赵敏没见过她,便道: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叫墨蓉,是师父的徒儿呀。”墨蓉一双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,道:“我师父救了令尊,郡主娘娘眼下是来探病的么?”

赵敏朝她上下打量一阵,道:“墨姑娘是汉人,你师父难道是蒙古人?否则作何拼命救我爹爹脱险?”

墨蓉道:“家师是个隐逸的江湖浪客,对这些华夷成见,从来都不置在心上。”

“救父大恩,我该好生谢过才是。”赵敏也不管她,兀自撩起帐帘,俯身进去,问道:“恩公的伤势怎么样了?”

只见烛火低垂,映在一方屏风上,黄衫女子坐在右首,她对面坐着一个文秀貌美的女子,屏风后有一道人影,垂发散肩,身形瘦削,看得出是个男子打扮。

赵敏不知如何,望着那道身影,心中竟生频乱而惶,忽然漏了一跳。黄衫女子观她面色有异,忙道:“此人给炸伤了内腑,恐害痨疾,我会尽力医治。”

赵敏呆呆盯着屏风,只觉那身影越看越像一株幽兰,抖着声又问:“还未请教恩公高姓?以便我日后报答。”

自屏风后传来一道嗓音,平静得毫无波澜。“在下姓薛,高姓甚不敢当。”这分明是个男子的语声,赵敏听在耳里,心想:难不成自己当真是相思成疾?看到身材相仿的,便都觉着有周芷若的影子,却连男女也不顾了。

她心中一片杂乱,想了想,道:“恕我直言,先生与家父素昧平生,却如何肯舍身相救,这样子拼命?”

一旁的郭襄接口道:“她从前受过汝阳王爷的活命之恩,如今还报回来,也不奇怪。”

赵敏偏头问道:“姑娘是?”

“那是我师……”墨蓉跟着进来,听到这里,一句师祖就要脱口而出,却硬生生在嘴边打了个结,眼看着赵敏,不自觉就憋成一句:“师……师娘。”

赵敏闻言一滞,朝郭襄望了一阵,动了动唇,淡淡道:“薛先生已娶了妻室。”

郭襄给她目光盯得不自在,心里将墨蓉诽腹了个透,却得撑着面皮道:“家……家夫身子不适,不能见客相迎,失礼之处,还望莫怪。”

赵敏眼中一转,其间光彩明灭,看不出在想着甚么,说道:“既如此,那先生早寝。”言罢当真退出了帐去。

众人终才松了口气,墨蓉见周芷若这个模样,心里实在不好受,问道:“师父……你当真不见师娘了么?”

周芷若淡淡道:“我已经见到她了。”

“可师娘没见了您。”墨蓉道:“师娘方才是不是察觉到甚么?她会认出师父来么?”

“小孩子家的懂得甚么,我还没罚你方才胡言乱语,尽瞎讲。”周芷若眉头微蹙,脏腑气阻,捂着嘴咳了几声。郭襄替她顺着脊背,忍不住道:“也不过比人长那么几岁,就老气横秋的,看起来比我还活得久。”

黄衫女子见此间事毕,起身道:“总归这回是瞒过去了,我先告辞。”

动足欲出,却听一个女子嗓音在后道:“杨姑娘医术精湛,不知可否与你请教几处?”凝眸望去,只见郭襄眼眸含笑,一瞬不眨的朝自己打量过来。不知如何,竟然鬼使神差一般,动唇说了一句:“好。”

作者有话说:
郡主虽然开始忘事了,但是智商还在啊。你们当她甚么也不知道?哼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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