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三十一》

周芷若唤了那一声敏敏,却已不见了赵敏芳踪,心中氐惆失落,这一恍神下,竟丝毫不觉腿疼,只呆呆的立在当地。

也不知过去多久,才听得有人连唤:“公子、公子……”

身子被人晃得回过神,周芷若才觉自己腿上一阵剧痛,她伤口本就是刚上过药的,断骨也方重折接好,还这样不顾死活的拄拐追出来,怎能不疼?当下不由往侧一歪,就要摔倒,却给来人扶住。

小昭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,竟是疼也不晓得,那双眸角上还盈盈闪闪的,便知多半都是为了赵敏,左右一看,问:“郡主娘娘……怎么就这样子走了?”

“是我逼她走的。”周芷若由小昭扶了,慢慢滑坐在门槛边,将那条断腿直僵僵的搁着,心里的难过可比伤痛折磨得多,缓缓道:“她适才满心欢喜的跟我讲,做成了王爷吩咐的大事,只为带我离开王府,让我跟她走了。敏敏……是真的肯放下心中骥骜志气、抛却朝廷郡主之尊,可我怎么就解不开心里的结,非要做那峨眉掌门不可?你说……难道是我做得错了么?”

小昭听得七八分明白,仍有三两不懂,却也能应事劝慰道:“令先师圆寂之时,将峨眉派托付公子手中,盼望你把师门光大,那是重任在肩,不为也需为,若要放个彻底,却并非那样潇洒的。郡主娘娘……不也是先达成了汝阳王爷嘱咐的大事,才能无牵无挂的来找公子么?”

她叹一口气,拿出怀里的绢帕给周芷若拭去额头疼出的冷汗,心疼不已,说:“郡主她为了和公子远走天涯,不惜用尽手段、以谎相欺,如今要她在大都等公子一等,也算不得过分之求罢?”

周芷若淡淡摇了摇头。“振兴峨眉……说来寥寥四个字,到底谈何容易。我意欲速成,却仍需天意来成全,又如何舍得敏敏枯等太久?”

小昭见她神魂落魄,似乎都不知该怎么活了,心里也苦,劝道:“公子眼下最紧要的,便是养好身子,否则一切都是空谈了。”

周芷若眉梢一动,道:“你说的不错,我要快些好起来,好起来……才能修炼九阴真经,早日回峨眉金顶……”她说到这,忽又眸色黯淡,叹息:“可师父临终时,虽将铁指环交到我手,但我心知肚明,众位师姊妹们只怕未能心服口服。想我周芷若只在峨眉待到十二岁,往后长长的七年光景,都在汝阳王府过来,论资历武功、品德贡献,怎么也轮不到我做这掌门之位。是以还未练好武功之前,我回不得师门,峨眉尚未光大之前,又到不得王府,可真是萍飘梗泛、无处可去了。”

小昭心想这也不错,左右寻思,忽然眼前一亮,叫道:“哎,倒不如上光明顶啊!”

她说得高兴,拉住周芷若袍袖晃荡,道:“张教主与你少时情谊,若他晓得公子现下困境,只怕都不肯袖手旁观。你在明教,可得暇静之所专心练功,早一日回去峨眉、早一日达成大业,便也早一日到大都接郡主娘娘。再说了,在这之前,你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,公子……公子至少……还有小昭。”一句话说到最后,已是面色醺红,声如蚊呐了。

周芷若闻言思量,倒是别无他法,小昭这主意,确是而今唯一能走的路子了。眼见她一张俏丽小脸隐隐扑红,像极了当日在波斯船上,她同自己道别时刻,不由念起一事,问:“小昭,你不回波斯了么?”

小昭垂着眸子,黯黯淡淡的说:“此番到蜀南寻你,事出紧急,我是背着娘、跟张教主来的,眼下咱们若回光明顶,她只怕……就要带我走了。”

周芷若如何不知她心中情意,唇一动,叹:“其实你娘心里想的不错,我这个人……总喜欢认着死理不放。我先遇见了敏敏,和她相伴长大,便认定她是我这一生共知共爱之人,哪怕眼下有偌多逾墉极难的险处,我也仍旧一般心意,变不得了。你……你又是个好姑娘来的,本没必要误在一个错舛身上,枉耗光景。”

小昭闻言愣了一愣,脸上似乎又是苦涩、又是温柔,凝了她半晌,才道:“小昭本也没有奢望公子为我做些甚么。你只需当我从前一般,是个服侍你的小丫头,实在不必有丝毫愧对之意,那都是我情愿的。周公子,我心里头是真的感激你、倾慕你,若是可以,愿意一生一世都陪在你身边,可怜娘亲不允。她与我相伴的时间太短,一生躲躲藏藏过日子,肺上又有旧疾,时常嗽个不住,我不忍心再舍她而去。唉,去往光明顶这一路,我给公子为婢的日子也将到头了,你便许我这最后一回,莫再推拒可好?”

周芷若听着她款款情深的吐露心意,到底不能不感动,但心中却清清楚楚的晓得,自己对小昭的感情,也仅限于此而已了。唇一动,待说一句:“傻姑娘,我只当你是我亲近的妹妹。”却见到小昭眼中珠泪汪汪,满是央乞之意,仿佛在盼自己别说这样伤人心的话。周芷若想到自出光明顶密道以来,她不舍不弃,待自己始终一往情深,心下不忍,话到嘴边终于吞下,抬手拢了拢她的鬓发,微微笑道:“好。”

小昭得了她这一个字,心中却好似得了全天下的光阳,明朗如百花同绽。她唔的欢呼一声:“公子!”小巧的身子便扑进周芷若怀里。

周芷若抱着因激动、忭喜而微微颤抖的人儿,抬头看院中给风吹得零落的粉色花瓣,喉咙一涩,在她肩头呵出一口极轻的寡气。

赵敏自回了汝阳王府,一连几日,都不见父亲和大哥,言说是往湘西一路平乱去了。直过了整小半月,汝阳王终是得胜归来,白日里先进宫面了圣,到晚间方回府中。

晚宴之上,汝阳王左右只见赵敏一个,正孤零零坐着饮酒,心中便似明镜一般,晓得赵敏此去会周芷若,只怕并不顺遂。

他当下也不拆穿,只问:“敏敏,你说那天峨眉、丐帮两派争刀相斗,却见到了成昆的影子。那厮自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后,便杳无音讯、不再替朝廷做事,怎么和丐帮又勾结一处了?”

赵敏自出神间回过心思来,道:“爹爹有所不知。现任丐帮帮主史火龙,本是个义气豪迈的汉子,却遭成昆奸计所害,一家三口,只余一个幼女为孤。成昆有个心机深沉、做事狠辣的弟子,唤作陈友谅,师徒二人奸谋得逞,换了一个与史火龙相貌极似的脓包做假帮主,从而将丐帮牢牢掌控在手。”

她又给自己斟好小半盏酒,才续说:“可惜天不遂恶人愿,这番诡计却叫一个神秘的黄衫女子在丐帮卢龙总舵揭破,陈友谅眼见事败,遁身逃走,而成昆始终未曾露面。经这女子一闹,我手下的探子方才得知此事,速禀回府。”

汝阳王奇道:“哦?不知这神秘女子是何来历?”

赵敏道:“手下的人只听到被那黄衫女子救下的史火龙遗孤女朝她唤甚么‘杨姊姊’,那女子每每现身,都有四名白衣少女手各抱瑶琴、四名黑衣少女手各执长箫,为其奏乐。这女子神秘得紧,至今咱们的人都查不出半点她的底细。”

汝阳王嗯了一声,默默沉吟。

王保保一直在旁闻不做声,这下才思量着道:“成昆若在先前控制了丐帮,必定晓得是峨眉派从丐帮弟子手中抢走了屠龙宝刀。可那日峨眉大祸,咱们的人全身而退、灭绝圆寂,这消息传扬出去,那厮定以为刀落在了朝廷手中。”

赵敏道:“大哥所言正是敏敏想说。敏敏以为,爹爹不该此时让武穆遗书现世。江湖人都晓得,武林至尊,宝刀屠龙,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,可他们却不知凭这区区一把刀要如何来号令天下。试想倘若朝廷得了武穆遗书一事传出,岂非是向天下人宣告刀中有兵法么?那些乱党叛逆,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,说不定还联合起来向朝廷对抗,那时是群狼并起,咱们便是猛虎之师,应付起来,也要吃力。”

汝阳王问:“那敏敏的意思是……”

赵敏负手而立,站了起来,幽幽说道:“韬光养晦,静待天时。这屠龙刀是天下人人欲争之物,在谁手里,谁便要遭殃。”

“正是!”王保保喜呼道:“这样不动声色,而峨眉派那边也不见得了宝刀的动静,成昆必要迷糊,不知屠龙刀究竟在谁的手上,咱们瞒得紧,他便是想查,也在汝阳王府头上查不出半点消息。如此,成昆要么再施诡计,向峨眉派下手,要么……只能往身在光明顶的谢逊身上去查,祸及明教。他向来阴险狡诈,要寻宝刀下落,定不会现身亲为,只于各门各派间搅弄风波,搞得江湖中不得安宁。好,果真好智谋!咱们且作壁上观,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,届时再以武穆遗书,败叛军乱党,总不过反掌之间!”

赵敏听到大哥赞扬,眼中却无甚喜悦光彩,淡淡一笑,并不说话。

汝阳王瞥眼见到,眉梢一动,道:“敏敏这次出去,心境可是有些变了。你小娘……”他说到这顿了顿,又说:“周芷若如今做了峨眉派掌门,她不想和你走,是不是?”

赵敏闻言一凛,苦笑道:“爹爹料事如神,不错。”

汝阳王道:“你替朝廷如此打算,也不怕成昆奸计歹毒,祸及峨眉?”

“芷若从来是个倔脾性,又极重情义承诺,峨眉不兴,只怕她怎么也不肯卸下那掌门人的重担。”赵敏道:“我就是要成昆搅得江湖波澜起伏,好在其中替峨眉谋个踔厉风发的机会。就算不成,退一万步讲,峨眉就此亡了,那对我来说,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芷若她一旦无处可去、无命可从,自然便回到王府来找我。”

汝阳王看了她几眼,忽而笑道:“好啊,真不愧是本王的女儿,成事从不择手段。”

“我是大元郡主,是特穆尔家的族人,诛灭乱党一事本就该做,先前为了芷若,我甘愿从此抛弃尊荣、对不住家里,她却不肯给我这个机会,非要去做那光大峨眉的难事,我又怎能坐以待毙,也只好重拾起大计了。唉,我从前以为,但凡和心里的人在一处,就甚么大业都可以不去想。直到我此去救人,听到芷若斩钉截铁的跟我说,她此志弥坚,定要达成振兴峨眉的重任,我才终于晓得,要么峨眉兴、要么峨眉亡,否则她都不会跟我走了,是以……峨眉派在我看来,左不过一枚棋子,可留可弃。”赵敏眸色幽深,好似里头有碧海千丈,望不到底。

此时厅中烛火辉煌如昼,只听她语声冷冷沉沉,一字一顿缓缓的道:“我这下已想得通了,敏敏特穆尔岂如凡夫俗子?他们认为世事两难全,我却偏要成全做到。破逆贼、成大业我要,周芷若一颗真心,我也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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