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三十四》

张无忌给她冷冰冰的模样骇了一跳,想赵敏一张嘴向来唇舌如刃,直说得他心虚不已,磕磕绊绊的道:“你……你说谁?”

“我意下指甚么人,你难道不晓得么?”赵敏轻蔑笑了笑,不咸不淡的问:“张大教主,你不在光明顶上和佳人相伴,趁着夜里跑到我汝阳王府来做甚么?”

张无忌自知她所言在指周芷若,本想避而不谈,哪知却给赵敏狠咬不放,方懂这女色如刀云云,当真半点不虚,自己一个七尺之躯,却只和她说了那么几句话,便弄得额头冷汗涔涔,他忙定了定心神,回道:“是芷若她想来大都,我自然送她下山,往后……”

“你晓得她是个甚么身份。”赵敏打断他的喋喋不休,眯起了眼,瞧来令人不寒而栗,幽幽的道:“这王府也好,绿柳山庄也罢,张教主自恃武功高强,向都是说来便来,说去便去。好,你到底也是与我不相干的人,来去如何,我也不管不留。可你要藏人便藏人,拐带的还是这府中的娘娘,一去便是一年之久,却不来大都给我告一声罪,你当我是甚么人了?”

张无忌骇然不已,犹恐惹恼了她,再不能妥当义父之事,一时嘴夯口拙,只得道:“芷若留在光明顶……那是我见她实在走投无路,容她住下的,倒是我的失礼了,在此给你赔个不是。赵姑娘,你要我怎样告罪都成,但有一件要紧之事,还得求你相助。”

赵敏浑不在意,只懒懒的道:“能有甚么了不得的大事,要你张大教主亲自前来?”

“如非十万火急,无忌怎能夜来相扰?”张无忌拱手一揖,切切道:“实话同你讲,我义父……义父他日前没了下落,至今安危不明,明教上下,但凡能用的人手,我都已派遣出去,可仍是没有消息。”

赵敏眉梢一动,仍旧淡淡道:“我一个小小女子,哪能比得上你明教中偌多英雄豪杰。”

“赵姑娘,我知你智谋无双,不输于天下男儿,又手握重权……可真抵得上多少江湖英豪了。”张无忌苦于寻找谢逊踪迹,此时真可谓急如热锅之蚁,明知赵敏为着周芷若之事待自己不喜,却仍是硬着头皮道:“若你肯出手相助,便要我做甚么天大的难事,也都好说。”

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赵敏眼波流转,默了一阵,道:“嗯……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,什么时候想到了,我随时跟你说。我不会要你去捉天上的月亮,也不会叫你去做违背武林侠义之道的恶事,只须你金口一诺,决不违约,那便成了。”

张无忌大喜,松了好一口气,说:“好,倘若你能寻来义父的下落,但教你有所命,张无忌赴汤蹈火,唯君所驱。”

赵敏嗯了一声,偏头看着窗外流云皓月,目不旁视,只说:“你自去罢。”

张无忌得她冷言冷语,本想道一句:“芷若已回王府”,转念一想,赵敏何等神通广大,自己夜探至此,她竟不惊不惧,倒像是早知一切,好整以暇的等在这里一般。如此说来,周芷若回府之事,她如何不晓?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。他最后瞧了一眼赵敏似玉莹白的侧颊,抱拳道一声:“无忌告辞。”终于翻身出窗。

赵敏走到窗檐,见张无忌的身影已在几丈开外,她手扶檐栏,看着远处王府中疏疏散散的火光。过了半晌,才见一队夜巡的武士护着甚么人朝西院过来,走近瞧清前头挑灯的有四名婢女,引着后面一人到了屋外。

朗夜清风,侍婢手中的灯火给吹得微微晃荡,唯有头顶穹月,照彻洒下。赵敏凝眸俯瞰,见那人青衣薄冽,尤带蟾宫之冷,声线清淡,倒好似碎玉着霜。

“没事了,你们退下。”

一干婢女并着武士闻声而去,赵敏听到来人轻轻推开了门扉,脚步柔柔,走上楼来。

周芷若踏进赵敏闺中时,见到她正倚在窗沿边,怔怔的望着偏顶琼月。久日不见,真想伸出双臂来,将她抱住了,这般想着,便情不自禁的踏进几步,手方举到半空,却见赵敏转过头来,道:“去见过我爹了?”

说话间,且见她容色憔悴,双颊清减,也不知这一年上下,她是怎样过来,周芷若心下好生怜惜,也不作答,只脱口道:“你瘦了许多。”

赵敏淡淡一笑,似乎全不萦怀,反打照面说:“这近一年的光景,周姊姊在光明顶……待的可还好么?”

周芷若眉梢一动,对她的淡漠难免心酸,道:“你人身在大都王府之中,外头的事,晓得的倒是一清二楚。”

“我是不想知道,却偏偏有那么些碎语闲话,传进了汝阳王府,真是想不听都不成。”赵敏冷笑出声,朝她打量过来,说:“周芷若,你当自己从前在王府中的事没多少人晓得,便那样肆无忌惮……跟青梅竹马的男子跑到外头,一住就是一年,却丝毫没将自个儿的身份置在眼里么?”

周芷若陡闻她唤自己全名,心头便是一凛,待听了这番话,倒如青杏挤烂了般,揉得一片涩涩。她不由得叹了口气,道:“我上光明顶暂居,那是不得已而为之。这近一年以来,明教中也少不了如你所想一般的蜚语流言,只我从不介怀……但凡我自己问心无愧,又何须去听旁人来嚼甚么舌根?没料到今时今日再见……你……你却也这个样子想我。”

“我怎么样想你,你心里头既是一清二楚,又何不好好来给我一个解释?”赵敏忽然站直了腰,语声越发的忿忿起来。“他们都说,你是同张无忌私奔去了,不管怎么,你们……有一年来朝夕相对……而我与你真正剖真吐迹、倾诉衷情后的日子,却连几天也没有。”

她话说及此,嗓音倒有些变了凄然,顿了顿,才道:“周姊姊,你说,想着这些事……我能不落魄失魂、能不妒恨生恼么?”

周芷若自知万言辞短,她一个年轻女子,累月住在光明顶上,受得又是张无忌的恩惠,此等男女之私,天下人总是宁信其有,不信其无,江湖上少不得闲话蜚流。她看着赵敏,千言万语辗转唇边,只化作一句:“你信我么,敏敏?”

赵敏唇动了动,想说甚么,却始终默不作声,独自走到桌边定定的坐着。周芷若心中如块大石头一砸,不甚踏实,又补道:“我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了,无忌哥哥愿意收容下我,我心中待他……自也少不得感激。”

“无忌哥哥?”赵敏语中几分玩味,几分哂讽,说:“我倒不知……小娘何时与那明教反贼的头领这样子要好了?”

那小娘二字说出口来,声声如刺。周芷若闻之在耳,真可谓利剑穿心,声一抖,道:“你这是突然斗得甚么气?”

赵敏不答,只苦笑道:“你说你从不在意,是将自己身为我爹姬妾的名分忘得一干二净。可知那些难听的话传得进王府,当也能传到朝堂之上,官场局中尔虞我诈,等着瞧我爹狼狈露乖的小人简直恒河沙数,你进王府为妾没多久,便做出这样子的事来,却要他一个堂堂的天下兵马大元帅,如何做人?”

诚然,赵敏这话说得不假,周芷若无言以对,只呆呆的立着。

赵敏叹一口气,站起身子来,语声又是酸楚,又是怨憎。“好,就算你心中无情,不顾他的好歹,难道却连我也……连我也不顾了么?”

周芷若闻言心中也涩,敛眉道:“我以为……一个姬妾的去向,总没多少人盯着的,没料到……却惹出这些祸来。朝堂上的事我不懂,若言是无心之过,到底也害你爹受了难堪,是我对你不住。可我有一些话,却得替自己说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气,娓娓道:“师父临终遗命,要我接任峨眉掌门之职、光大师门,我知此愿非她真心,可到头来,九阴真经的秘籍总还是归于我手,冥冥之中,那已是注定了的……我晓得,师父让静玄师姊翊赞左右,是为了防我有不义之心、倒戈朝廷,可仔细想来,那也是她心中,始终不肯弃掉我这个不肖弟子啊……”

周芷若说得切切,不禁走近握住了赵敏柔荑。“即便我一去汝阳王府七年,情动心折,对你生了倾慕,她还是想给我这最后一个机会,盼我回头是岸。如今我既得九阴真经,又怎能弃而不练?”

她心里实在不想受赵敏的冷薄,本不喜言辞的人,竟一字一字说了这样多话。“这些日子里我朝夕苦习,只为早归峨眉,能让众师姊妹们心服口服,从我之令,光大本门。你只见我戴着这小小一枚铁指环,却不知它压在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。那个时候……敏敏,除了光明顶,我倒还有哪里好去呢?”

赵敏掌背上一丝凉意,那是周芷若指间的铁指环,映着灯火,微微泛着幽光。“我记得当日曾对你说过,但凡有朝一日你想得清楚了,随时可来王府找我。今日你来了,我想……倒没等来我想要的消息。”她凝过眸来,眼眶红红的,问:“周姊姊,讲了这么多,你始终还是将大义重责扛在肩上,倒不是来跟我走的,对不对?”

周芷若喉中一涩,道:“我答应过再不骗你,你问这话……是,师命难违……振兴峨眉的重任,我非做不可。至于驱除鞑虏之事……”她怔怔摇头,喃喃着:“连路往大都来,我已见了不少蒙古官兵欺凌百姓,弄得是民不聊生,忽然便有些懂得,当初我父亲……为何起事……”

赵敏听了这几句话,心中登时冷如寒冰,她蓦地抽出手来,冷笑道:“好,你心中总也忘不了家国大义、师门重责,即是如此,那今日又来王府做甚么?”

周芷若手中一空,憋了半晌,吐出轻飘飘一句:“我想来见一见你。”

赵敏挑眉,问:“仅此而已?”

周芷若敛袖垂在身侧,道:“仅此而已。”

“那你已是见过了。”赵敏言罢,负手背过身去,再不发一辞。

周芷若心中苦楚。“你这是在赶我走么?”

赵敏冷着面庞,只不说话。两人默默的又待了好一会儿,还是周芷若先开了口。

“你这个样子……那已是憎了我的,试问当时我无路可走,却如何来大都找你,寻处栖身之所?”她苦笑不已,问道:“敏敏,你能容得下我么?”

赵敏身子一滞,道:“是了,你要做的不仅是光大峨眉的难事,更甚还欲兴复汉室,亡我大元河山,便是我心里容得下你,汝阳王府……又怎么许得你留?”她长长叹出口气,似乎十分的心灰意懒,说:“你我之间,既是这样千难万阻,又何必此来相见?”

周芷若阖眸不语,摸着袖口里的折扇,越想越苦:敏敏是总不肯信,始终怨怼我同张无忌私有情敝,而我一时又搁不下那些重任,没法与她远走高飞。我们两个人,这是在苦苦死撑。

她左思右念,还是没拿出那柄折扇来,只叹息道:“敏敏,当初你也是替你爹做成了朝廷的大业,夺刀取书,方才踏踏实实来带我走。事到如今,若换你来做了我,不成振兴师门之事,又能心安理得么?至于张公子和我,那是信者自信、疑者自疑。”

周芷若咬咬牙,吐出最后一句:“你如今不愿见我,好,那我走便是了。”

赵敏听着身后衣袂飘摇的声响,便知是周芷若走了。她先前说那些话,眼下却忽又觉出后悔来。想周芷若千里迢迢,就只为了见她一面,自己却怎生如此冷薄心意?

她心中一抖,动足就往楼下跟去。

这时张无忌已自王府回了客栈,方到门口,却见小昭正站在外头,叫苦不迭的哄着孩子,看他回来,松了口气,道:“你们可算回来,这小祖宗,又闹着找娘了。”

“没,只我一个回来,芷若怕是要迟些。这孩子怎么哭成这样,莫不是生病了么?”张无忌心想着自己医术不坏,便道:“给我瞧瞧。”

小昭将襁褓递过去,张无忌小心翼翼的抱着,仔细看了看,说:“面庞红润,气足且平,不像是有甚么症结。”可那孩子仍旧哭个不休。

“给我罢。”一人声音响在耳后,张无忌转过头去,见到周芷若青裙曳地,眉眼间全是倦色,印堂发青,不由道:“芷若,你怎么去一趟王府,就弄得这副模样?”

周芷若淡淡摇头,抱过孩子,那小家伙嗅到她身上的兰香,登时止了哭。

张无忌吃惊道:“当真奇了,芷若,她就只认你抱。”

“可不是么。”小昭走近逗着孩子,说:“小东西,只给你娘亲近,是不是呀?”

此时几人尚未吃晚食,张无忌便唤店伴过来招呼,叫了些酒菜,那店伴见几人锦衣华服,堆着笑道:“公子好福气,年纪轻轻便娶了美娇娘为妻,还得麟儿于膝下,真可谓人生得意。”

张无忌笑笑,顺手揽过周芷若的肩头,轻声道:“咱们进去罢。”

周芷若只顾哄着怀里的孩子,带听未听的应了一声,由他搂着往店里走。

赵敏随来时,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,小昭跟在后头,对此也不见怪,像是理所应当一般。那孩子给周芷若拉着小小的肉手,轻轻晃着,正笑得开怀,便也逗得青衣的人眉舒目展,淡笑似兰花清雅。

很是温柔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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