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潇湘夜雨》

第58章 起手无悔


“朱无视居然骗我至此!”


万三千满腔惊诧都化作愤懑,嘶吼也似已不足够发泄。


上官海棠瞧着他的脸色,忽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,苦笑着道:“与虎谋皮,焉有善终?”


万三千愕然一怔,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。


“……早在我知道,他把归海一刀扣在护龙山庄里,供其研制蛊毒时,就该清楚那样一个连亲自带大的徒儿也下狠手之人,早已经没有人的心了。”他慢慢站起来,掸了掸身上的尘土,恨恨地道:“那种人大多很吝啬,是不会让旁人从自己身上尝到一点甜头的。”


上官海棠闻言心里一动,问:“他把一刀关起来养青霜傀儡,成功了吗?”


万三千道:“他请我花重金网罗了苗疆的十二位蛊医,研制东瀛的青霜傀儡,奈何此毒之厉,又必须用活人试药,但十之有九难以承受,不待蛊成便命丧黄泉。故以蛊医皆言,能养就此蛊于身者,要么有非同寻常之毅力,要么便是根骨血脉生而殊异,能与这毒配衬。”


上官海棠真正听到这里,才敢将心中一直来的猜测说出:“一刀自小坚韧,最吃得苦,义父便是看重他这一点,加之他已走火入魔,又折一臂,到底似鸡之肋,弃之可惜,索性拿他去试药……”


“说也是巧,归海一刀本就时常发狂,那蛊毒养在他体内,反倒遇强则强,比寻常习武之人长得更好。”万三千叹道:“可惜,这至今最好的蛊体终也还是没有把毒养成,再怎么,也只能算得了六分真。”


“他为什么要养青霜傀儡的蛊毒?”上官海棠沉声道:“这和相雨身上的毒有关吗?”


“你那位朋友所中的,应当是货真价实的青霜傀儡。先前在京郊的苦柏林中,归海一刀便是被你的朋友发作而击退。只我始终不知,朱无视费心研制这毒做甚么,他也始终神秘得很,从不与我透露这背后之事。”万三千皱着眉,似也深受其困。“一开始我以为,他是想用蛊成后的归海一刀去刺杀皇帝,那样就算有你们几个拦阻,也能十拿九稳将此事做成,可后来我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,却说不上来……”


“刺杀皇上?”上官海棠惊呼出声:“他果然一直都有此心!”


“当然是有,只怕如今,这份心思也愈演愈烈了。”万三千冷笑,“那兵马的武器、粮草,我为他筹备了多年,你以为他等的是甚么?”


上官海棠深吸口气,吐言道:“谋逆……他果真要做谋朝篡位的贼寇!”


朱无视的阴谋,虽然她曾经也这样猜想过,但亲耳所闻时,心境又有不同。


如此说来,出云国和东巡两件事,真是朱无视幕后操纵,那么柳生家在东巡时,确然还与他合作一处,但往后归海一刀在蛇岛失踪,岛上却有东瀛武士的尸体,若那也是朱无视的障眼法……那么柳生家此时,又处于何种角色?


上官海棠将这层层关节想了个五六,一时心中怅恍,又忆起当时她曾质疑过柳生家,怀疑他们捉走了归海一刀,那个时候……那个人的眼色,冷冷冰冰……


难道,竟是错怪了她。


“这么些年,我为他东奔西走,耗费财力,到头来,他却只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……”


上官海棠思量出神,万三千却已开始埋怨,“若非这几日他醉心在女人身上,我还没机会背着他把你骗到府上来,还不知他打算何时才告知我真相,难道……在他坐上皇位时吗?”他愤恨着,拿一种冷讽的语气说:“到那时候,只怕是狡兔死,走狗烹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听他这样说,不禁道:“大官人既知真相,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吗?”


万三千冷冷道:“做营生的,若想把生意做大,多是要讲究几分仁义的。但朱无视先不仁,我当然也不必有义,万某一介生意人,虽无朝中大权,手下人武功也不如他高,但他造反起兵所用,养马粮秣、铸兵造器,皆由我出,朱无视不仁不义,我就教他三年之内,不能再有半点动作!”


上官海棠趁机道:“大官人费这场心,到头来却得了一场空,是该好好还以颜色。”


“一场空……”万三千苦笑,又凝眸望着她,道:“海棠,你未知我魔障深重。其实我并非看不出朱无视的歹毒,也明白与他那样的人做生意,多半会赔得血本无归,但到头来,我本是个商贾,却仍愿卷入这朝堂政争之中,家财散了多少也罢,但就不能忍受,心里所求竟是一场空!”


他目光里有火有冰,炽热与幽冷都占尽。


上官海棠被盯着,也只是淡淡地道:“那倒恕我爱莫能助了,毕竟万大官人,不是碰过女人就想作呕吗?”


万三千的脸又像被人狠狠碾了一脚似的,盯着上官海棠那张可俊可美的脸,慢慢地,他神色变了又变,这次居然没有害怕,反倒一步步,缓慢地走近她。


忽然,他阖上了眸子,嚯的伸出手去,凭闭眼前的感觉,把上官海棠褪下的衣物裹好,才敢慢慢睁开眼来,那眸中幽幽的,竟已有了盈光。他似乎刚登了一座高山,有些气喘着道:“所以……你穿上衣服多好……”


“你甚么意思?”上官海棠沉声道:“你以为看不见,我就不是个女……”


“别提那些事!让我想一想……”万三千大声呵斥,将她的话打断,又闭上了眼,深吸一口气,就如陶醉在峰顶美景,呼吸以自然之息那般,神色中竟变得有些贪婪。“你还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,云罗郡主的仪宾……”


上官海棠哼的一声冷笑,“你别再自欺……”话没说完,忽然身子似触电般,脊柱里一股凉飕飕的气息往上爬,登时便知不妙。


万三千才又缓缓睁开眼,见到跟前人白面俊美,唇红如蔻,便觉体内的毒发作更重,又把手伸向她的腰带,“上官兄,以假乱真,又焉何不能当真……”


他粗糙的手掌似已触上了她光滑的腰肌,又作势去扯她裤子,上官海棠的上身衣着端正,她想站立,却浑身难以动弹,神志也开始有些迷糊,仿佛有团火在脚底下烤着,蒸得她颊耳烫热,脖颈后和鼻尖都开始细细出汗。


她自知这是朱无视下在体内的毒在作怪,也听到万三千那激动又令人恶心的语声在耳畔响起:“鸳鸯藤无药可解,除非你我当中……一人已死……当真是生死与共的缠绵毒药……”


生死之间,上官海棠的心中,想到的是谁?


她似乎见到了花瓣,樱色的,就如美人的粉颊,在被春风吹过以后,就更明艳红润……


再回神时,见自己还好端端地坐在此处,只是衣带有些凌乱,额头上的细汗是真的,却已经变得冰冷。


跟前的人正瞪着自己,她从未见过,万三千露出这种怨恨的目光。


“你怎么可以这样!”


上官海棠尚在恍惚,只能皱着眉,压下适才的恶心之感,听他像是疯癫般喋喋不休,“那个女人……那个女人又不是你的家室,那是你大哥的妻子!”


万三千妒忌痛苦的神色已经扭曲,而上官海棠的面色只会比他更难看百倍。


方才她神识不清间,是脱口而出了甚么秘密?导致万三千所言,字字诛心,动她心弦……


“你……你怎么可以喜欢女人……在那种时候,怎么可以只想着女人!”万三千像是疯魔了,扯住上官海棠的衣襟把人揪着,恶狠狠地吼道:“两年多前,我就应当下毒重些,索性把那女人给毒死了,又何来这么些事!”


“你说什么毒?”


上官海棠好像被刺扎了一下,开口道:“两年多以前,飘絮中过的毒……”她只觉脑子里浑浑沌沌,一时间嗓子眼像被人扼住了,说话也难。“那毒竟是你……那么……岂非正是……”


“不错,大抵两年前左右,我听从那个人的令,对柳生飘絮用过一次蛊毒。”万三千看她脸色苍白,心里就似快意了些,松开手把她推到椅子上,说:“就是仿制的青霜傀儡。”


“为什么……”上官海棠怔怔地,语气又忽然变得凌厉。“为什么?”


她这两句话,一问难以置信,一问则是忿忿不平。这一时间,她对万三千被欺之悲愤,似乎更深刻地感同身受。


“朱无视当年和柳生家谋划刺君,又怕你们几个大内密探从中坏事,首先,他便打算用一个女人来拴住段天涯。”万三千轻蔑地道:“我听闻,段天涯死去的爱人柳生雪姬正是柳生飘絮的亲姊姊,有时候,你那个大哥看着妹妹,总会以为见到了姊姊,雪姬是他心中认定的亡妻,那么用柳生飘絮去绑住他的心,岂非正是再好不过?”


上官海棠忽然觉得一阵冰冷,那是一种从心里钻出的冷。


听闻,这些事情还能听谁而闻?朱无视连此等私隐都一清二楚,大是少不了派人监视,他苦心谋划,成就那一场婚事,图的又是什么?


她似乎已经想到了,这些事就如漩涡不见底,但此时,她几已接近深渊尽头,却有一股子惧怕袭来,仿佛在让她别想下去。


上官海棠苍白着脸,干巴巴地吐出一句:“难道飘絮嫁过去,大哥就会站在柳生家那边吗?他……他未免想得太浅了。”


“他根本不需要段天涯站在哪边。朱无视同我说过,依凭你大哥那性子,但凡娶了柳生飘絮,日后忠孝之间,他一定两不相帮,如此……便已足够了。”万三千仿佛也听出她说话时不足的底气,话锋一转,又道:“只是他千算万算,没算到柳生家会反骨。”


“你是说,柳生家只是假意与他合作,后来便反叛了?”上官海棠又是一惊。“这又是为了甚么?”


“此问……恐怕连朱无视也不得而知。”万三千负手道:“我有想过柳生家是因为得知了朱无视对柳生飘絮下毒之事,故以恨之反骨,若真是由此,那么朱无视倒是有些冤枉。毕竟那个时候,这毒初初研制,根本算不得甚么蛊,最多可以说是毒性猛烈的毒药,柳生家那二小姐中毒,虽然看上去似发狂般严重,但朱无视暗中用吸功大法便将她治好了……”


“等一等!”


上官海棠忽然大喝,盯着他,颤抖着声音问:“你说……飘絮当年中的蛊……只是毒药……只是毒药而已?”


“你以为如何?”万三千睨向她的目光里,尽是冷嘲,又颇为幸灾乐祸,说道:“朱无视骗你们说那是真正的青霜傀儡,需要段天涯的元龟气功才能解毒,于是顺理成章,你觊觎着的女人就非嫁不可……”


“别再说了!”


上官海棠大吼一声,忽然站了起来,万三千也吃了一惊,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

要知道她身中剧毒,浑无内力,是不可能冲破穴道的,可她却是真真正正的站了起来,脸上神色煞白,一双眼里却通红如血。


“青霜傀儡……哪里有甚么青霜傀儡?”她的冷笑声尖锐,边笑着,嘴角竟有股子殷红流了出来,竟是气急攻心,以一平常之身,不止穴道得破,更已伤及五脏六腑,经脉盈血!


白色的衣袍上,有鲜红片片,衬得她的声音更加凄厉绝望——


“在滔天权势面前,我们都只不过是棋子……一枚枚棋子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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