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潇湘夜雨》

第7章 夜潮巨鲸

利秀公主一事后,铁胆神侯即命上官海棠进宫保护皇上,明武宗也不扭捏,当即赐她做了御前侍卫,官居正五品。

“御前贴身侍卫?”归海一刀听闻这个消息时,难得变了脸色。“那你要有段日子不离宫了?”

上官海棠笑道:“也非一直如此,出云国一事但凡查清,我便归来。”

归海一刀又不说话了,阴沉着脸,不知在想些甚么。

段天涯走近替他把脉探了探内息,皱眉道:“一刀,你又不静心了。”

归海一刀冷哼一声,兀自坐到一边,索性谁也不理会。不过他这副脾性大家并非头一天领会,倒也不至多怪。

段天涯送上官海棠出护龙山庄时,春寒正凛。

“太后已经找到了,就在利秀公主寝殿的地窖中,和许多大酒坛子关在一起。皇上大怒,勒令义父一月之内彻查此事,给圣上一个交代。”

天候尚冷,他说话时口中也不禁呵出白气,娓娓道来:“巧的是,前日我收到从前在东瀛的师弟小林正传来的消息,他说三年前,沿海的巨鲸帮请柳生家及伊贺派来训练他们的侍卫,小林正代表伊贺派前去,而柳生家的代表,是柳生十兵卫和乌丸。”

“乌丸?”上官海棠吃了一惊。“那不是利秀公主的贴身护卫么?”

段天涯道:“不错,乌丸有一个弟子,擅于扮女人,后来做了巨鲸帮李天昊的干儿子,相信就是扮作利秀公主的人,义父已命我着人查清此事。”

“乌丸和他徒弟假作出云国使臣入宫行刺,这与巨鲸帮定脱不开干系,还有柳生家……”上官海棠觉出此事的不寻常来,她又想起利秀一事中的种种疑团,眉头皱得越来越深。

“大哥觉得,飘絮会与此事有关吗?”

段天涯摇头。“不该。她当年为了帮我和雪姬,甘心背叛柳生一氏,弄得无家可归,断不至那般。”

上官海棠幽幽的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

段天涯便问:“你好像不太信我的话?”

“不是,大哥我无论如何都信得过的。”上官海棠话锋一转,道:“我记得你从前在东瀛学武功,是拜在伊贺派门下的,是不是?”

段天涯点了点头。“眠狂四郎,正是恩师。”

“哦?若是师从扶桑剑术第一高手眠狂四郎……”上官海棠问:“那也一定习得他伊贺派的放血降温之法咯?”

“不错,那是师父得意之学,有解毒疗伤之奇效。”段天涯彻底奇了,问她:“海棠,你究竟想说甚么?”

上官海棠淡淡一笑。“没甚么,只是在想……大哥有没有教过大嫂这门功夫呢?”

“当年我带飘絮坐船出海,躲避柳生家的追捕,后来不得不分头而行,我请小林正将她送到蛇岛之前,唯恐那岛上人烟稀少,毒虫蝮蛇居多,待再伤及到她,便当真传过她这放血降温之法。”段天涯沉湎往事之中,又是好奇,道:“不过话说回来,你怎的知道?”

上官海棠此时可真是恍然大悟了,关于先前一些事,她瞧得越来越清楚。但说到底,总还有几处想不明白,而她心中涌动的不安却在示警,仿佛若再继续追根究底、得知真相,未必是件好事,这种脊背发冷的感觉,似曾相识。

她终于没有吐露。只巧妙的岔开了话茬子,说:“大哥,我只是想说,此次去查出云国献妃之事,你可有人选?”

段天涯稍稍一愣,随即笑道:“还是你思量得周到。义父是命我彻查,可你适才也见到了,一刀的景况不妙,若无我日夜守着,多半他就要出乱子。左右我是走不开了,原本这次找你来,是想让你代劳、跑一趟巨鲸帮,哪知你又做了御前正五品侍卫,思来想去,也只有那一个人可劳烦了。”

上官海棠道:“听闻巨鲸帮中奇人不少,尤是总阁长老李天昊极擅用毒,他的毒又与中原寻常所见不同,都是自海蛇、奇鱼体内提炼而来,不好以草药相解,若是有伊贺派的放血降温之法傍身,那便多些把握。”

“你已想到我意在让飘絮前去。”段天涯叹了口气。“即便幕后之人同柳生家或有往来,但我心中总不信她会与此事牵连,反觉得累她跑这一趟,倒像是逼她去面对亲父亲兄,好生过意不去,可又实在没了法子,是以此刻尚在彳亍。”

“我倒觉得,让大嫂去不见得便是坏事,她也不一定要暴露身份,大可改装易容。”上官海棠灵机一动。“大哥若是置不下心,我倒有一名人选,可以随她同行。”

“是谁?”

“相雨——叶相雨。”

护龙山庄门前空荡荡的,段天涯闻言点了点头,算是赞同,两人默默待了好一阵。

“海棠。”他忽然开口,“大哥有句话想问你。”

上官海棠便笑:“甚么事,这样欲言又止的?”

段天涯唇瓣一动,终于还是说了。“一年前我与飘絮成婚,你为何不阻拦?”

上官海棠的面色蓦地白了下去。她好像有些手足无措,扯出个干笑来:“说甚么笑,我……我还能不让大哥成亲么?”

“我都知道了。”段天涯说得有些急切,声音也颤:“那日我去天下第一庄,听到你和飘絮说话……只是我便不懂,为甚么——海棠,若是你喜欢她……”

“没有。”上官海棠打断了他的话,说得斩钉截铁。“我没有,大哥。”

原来春日里风也可以这样大,吹得凛冽入骨,好像没有甚么旧事前尘,是其呵之不散的。

叶相雨出发那日,还不忘到先师独孤师太的灵牌前去拜了几拜。娄梦卿看着她纤瘦却挺拔的脊背,问道:“这次又是甚么惹祸及身的事?”

“娘——”叶相雨回头唤了声,“我此番是去做正事,大约得离开一月上下,您在庄里住,有上官兄派人照看,我心甚安。”

“娘好得很,有没有人服侍都惯了。只是相雨,娘不想你牵扯进朝廷之事,咱们江湖人就算刀口舔血,那也过得快意恩仇,可一旦身陷庙堂之内,便是处脱身不得的漩涡。”娄梦卿道:“我晓得你要报上官庄主的恩情,也明白若非天下第一庄,章烈华的仇恨咱们一生难雪,可身为一个母亲,总不想提心吊胆、无穷无尽的担心你。”

叶相雨软下语气:“娘,我还欠着天下第一庄一条人命,女儿答应你,待我杀了曹正淳,咱们便回家去,再不涉险了。可眼下我的武功还不够,金漠经即便高深莫测,冰冻三尺也绝非一日之寒,我还需静候良机。”

“杀曹正淳……你答应了?”娄梦卿吃惊道:“上官庄主不是说让你三思后行么,你怎么就……”

“娘,你当还这份情是件容易事么?那天下间赖上天下第一庄的人可不多了?”叶相雨叹道:“万大官人、铁胆神侯,这二位庄子的幕后东家,哪一个是简单人物?我深知皇族和商贾,都是绝不做亏本买卖之人,此番是杀曹正淳,若我推诿拒绝,保不齐下次要杀的更难下手。为了双阳庄的血仇,我横竖都是一个搏字,却又有何好顾虑的呢?”

娄梦卿呆坐了会子,缓缓道:“你说的对,咱们从来都是身不由己,事到如今……也唯有一步一观了。只祈祷我儿万事能逢凶化吉,此番安平归来。”

叶相雨伸手抱了抱她,说:“娘亲放心,并非我独子个儿去,有人一道呢。”

巨鲸帮在东南沿海,自京城去,得走水路。叶相雨为掩人耳目做了乔装改扮,上官海棠早命人买下一艘海船,再添十来名水手、舵工,便算是出海做生意的商贾了。

不过对于要和人假作夫妻这件事,叶相雨总不禁心有怦然。只因眼下她这位“夫人”,偏偏是那令她念兹在兹的柳生姑娘。

原先上官海棠告知她此去同行之人时,叶相雨尚不知自己竟会如此定不下心神。言说她与柳生飘絮出入过几回生死,算是朋友情分,本不该这样不安,可甫一开船,听到随从小厮张口唤她二人:“公子、夫人”时,叶相雨还是情不自禁的红了耳根子。

很没出息。叶相雨,你这样很没出息。

她在心里暗骂自个儿,一面装得淡然,推开船窗向外望去,只见碧海青天,心旷神怡。

一路上柳生飘絮话语极少,就算开口,也是冷冷淡淡。叶相雨有些小失落,便更殷切待她,想着自己一颗暖心,总能亲近些二人的关系。她不是为了甚么,只是想同朋友多说些话,毕竟从来相识的友人,也只得柳生飘絮一个如此漠然,倒叫人好不习惯。

这日船到福州海面,赶上海潮,巨浪涛涛,叶相雨自小长在中原,没见过这等阵仗,禁不住伏在船舷边,喊道:“飘絮你瞧,好大的浪!”

柳生飘絮淡淡瞟了一眼,又兀自低头拭着那柄贴身的薄刀。叶相雨好不没趣,摸了摸鼻子,恹恹的坐到一边。

柳生飘絮瞧了她的神色,微微一笑,顿住手道:“怎么,叶姑娘生我的气了?”

这话正好说中了叶相雨的心事,她脸上一红,道:“不敢,我是嫌自己不会说话,一路上都闷着人。”

“是么?”柳生飘絮眉梢微挑,说:“我倒觉得,叶家公子连路上待夫人殷勤得很,若是云罗郡主那样的小姑娘,多半就给你讨去了欢心。”

“……”叶相雨腹诽这女子金口不开则矣,一张嘴便如此拿人死穴,一想到自己连途自认不着声色,竟全都给她看在眼里,一时尴尬,咳咳嗽了几声,索性认输:“你伶牙俐齿,我说不过你。”

此时海浪声越发大了,说话声尽皆掩没。柳生飘絮指着窗外,嘴唇开合,似乎又讲了甚么,叶相雨听不清她的话,只能朝她手指向外看去,只见右首有一艘大船,船身雕成一头巨鲸之状,船头上白光闪闪,数十柄尖刀镶成巨鲸的牙齿,船身弯弯,便似鲸鱼的尾巴。

就在这时,潮声如雷,震耳欲聋,二人所乘海船似乎猛地被抛了起来,叶相雨只觉身子一轻,整个人也要腾空而起,继而又狠狠落在船舱中,失去重心的往一边滑。

“当心!”

危急之时,她下意识伸手去拉柳生飘絮,忙将人抱在怀里,护住她头脸。但听得嗡嗡之声震耳欲聋,但觉一只柔腻软滑的手款款握在掌心,垂目时,与她脸庞正咫尺相对,霎时之间,仿佛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,一时竟尔呆住。

柳生飘絮见她满脸喜色,又是发怔的直勾勾盯住自己瞧,浑不顾窗外打进来满头满脸的海水,不由转过头去,骂了一句:“呆甚么,还不放手!”

叶相雨给这一声啐得如梦初醒,慌得放开了她,猛地里站起身喊道:“对……对不住!”

话音未落,坐船又是猛一下晃,她哎哟一声,头顶撞在船舱角上,只觉天旋地转,头晕脑胀,一个侧身,摔倒在船舱之内。

再看去时,柳生飘絮惨白的脸颊偏向窗外,不知何时罩上了一层淡淡晕红,仿佛比晚霞千里更胜其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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