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潇湘夜雨》

第16章 绿袂在掌

万三千不愧是富比石崇,寻常达官贵胄便再有财,也只在地面上建金屋,而他却是在地下造得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。

众人身处其中时,没一个不惊讶赞叹的。

“多亏万大官人,否则天下间没一人有这财力物力,可在短期内挖通天牢底层的密道,救我们脱身。”段天涯诚心道谢,想起那日天牢之危,也是心有余悸。

“据说共有一千三百人,不眠不休,挖了三天三夜。”叶相雨也是吃惊,叹道:“万大官人之富贵,令人咋舌。”

原来那日危急之时,却是万三千的人救他们出去。自此,天牢底层炸毁,曹正淳也没捉到人。

万三千是个精明的商人,面相富贵,对众人的谢叹只微微一笑,道:“财可通神,除去情义二字,却没有卖不到的。我万三千此生钱就很多,朋友便很少了,神侯算是一个,他的人,我焉能不救?”

“不知郡主和素心姑娘现下怎样。”上官海棠毕竟心思缜密,方才脱身,便又担忧起来。“万大官人可有消息?”

“云罗郡主倒是无碍,她手持太后御赐的免罪金牌。可素心便不然了……”万三千面色凝重下去,说:“曹正淳的人将她擒住,认定她乃劫天牢之狂囚,暂候发落。”

众人闻之,默不作声。

还是段天涯先开口:“义父说得对,我们只为救他一人性命,却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。曹正淳这招引蛇出洞,还是钓上了大鱼。”

叶相雨也惊呼:“糟糕,素心姑娘在那阉贼手中,神侯怕是想不听命也不成。”

“他恐怕已听从不了曹正淳的话了。”万三千环视众人,道:“我今日得到消息,便在诸位逃往我地下宫殿的时候,铁胆神侯在天牢中自尽,尸身于明日下葬紫山之巅。”

一时间,各人又惊又难以置信,面面相觑。

“这不可能!”上官海棠头先大喊出来,两眼发红,浑身颤抖。

万三千叹了口气。“我已查证了十八次,却皆是这般结果,才敢跟诸位说。”

上官海棠嘴唇发抖,喉咙干涩,挤出一句:“定是那曹贼将义父迫害至死,却伪造成自戕的假象。他对外是怎么说的?是不是说,义父在天牢中死于忽发的顽疾?”

万三千同情般看向她,点了点头。

“我要去给义父报仇!”上官海棠仗剑而出,却给段天涯拉住——

“海棠,你冷静下来!”

叶相雨也说:“上官兄,我觉得……这里头有古怪。”她毕竟不是朱无视的义子,没那样悲恸欲绝,定心想了想,道:“曹正淳与神侯多年来相斗无数,无非是为了肃清敌手,可杀了一个神侯,便能瓦解护龙山庄背后的势力么?我想不然。曹阉贼必定更有所图,就如眼下,他放出神侯身亡的消息,八成便是要我们痛丧理智、前去报仇,实际他已做下重重埋伏,要将你们大内密探一网打尽。”

上官海棠闻言一怔,暗道:我关心则乱,还是相雨提点得好。

万三千又道:“还有一事。神侯入天牢前,曾将护龙山庄线报中的十卷密宗锁在我百宝箱中,说是曹正淳欲求之物,不可轻予。除非曹贼以密钥相询。只我不想,那日曹正淳当真自神侯口中得到了密令,我只能将那些卷宗交给了他。”

段天涯问:“是甚么卷宗?”

“十大将军的秘密卷宗。有了它们,便等于掌握了将军们的死穴。”

上官海棠灵机一动,惊呼:“万大官人是说,曹正淳意图谋反?”

段天涯皱眉道:“我想不通,义父怎会说出密令?”

“我记得咱们去天牢救人时,曾苦求义父出去,他只说,还没从曹正淳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,便说甚么也不肯走。”上官海棠此时冷静下来,也思量了很多。“我想那便是他与曹正淳交换密令的条件。”

“会是甚么条件,这样紧要?”相雨方问出口,却与大伙目光相对,忽然就不言而明。

神侯连命也不要,还能为了甚么。

“他当真煞费苦心……”叶相雨叹然:“如此说来,他更不可能自戕身亡,要么是给曹狗迫害致死,要么便是另有谋划。”

上官海棠道:“不论怎样,明日紫山之巅,我和大哥定是要去的。夺回义父的遗身也好,去瞧一瞧他是否另有妙计也罢,更甚,素心姑娘还在东厂手里……”

“我也一同前往。”叶相雨道:“上官兄,我曾经答应过要为天下第一庄做一件事,可没忘记。”

此时此刻,她已将大伙视为生死至交。

上官海棠腔子里一阵发热,拍了拍她肩膀,道:“好,咱们便一块去杀曹正淳!”

段天涯走到柳生飘絮跟前,低声道:“此去艰险重重,生死未知,你……”

“我自然也要去。”柳生飘絮一直默不作声,眼下才轻飘飘说道。

段天涯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上官海棠,又说:“你不必拼命,明日我定竭尽所能,保全海棠回来。”

“天涯,我是你的妻子。”她只回了这一句。

“这又是何苦……”段天涯并不苟同。“你若因此有个万一,我如何对得住你姊姊?”

柳生飘絮淡淡一笑。

“你我之间,向来是这样互相辜负的关系,到得今日,便不要再多介怀了。”

第二日紫山之上,重重的祭祀队伍,前后共有百余人,漫天白纸钱,丧乐环绕,排场甚大。铁胆神侯的棺杶缓缓给人抬来,素心坐在曹正淳身边,怔怔望着。

身边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道:“素心姑娘,朱铁胆已死,你身为他最心爱的女人,怎的连半滴泪也不掉,可叫他寒心了。”

素心却平平说:“我不信他会死。”

曹正淳哈哈一笑。“是你亲眼所见,他为向我求得第三颗天香豆蔻的下落,甘愿为你自戕,那把短刀足有七寸,插在心窝子里,怎能不死?”

素心脸色寡白,阖上了眸。“他若真为我而死,今日我也会了断在这,还他所欠。”

曹正淳冷哼:“那岂不太便宜朱铁胆了?他一生让我咽下的恶气数不胜数,如今死得这样急,都来不及报复回去。”他咧嘴笑了笑,忽然凑近说:“你放心,我手下虽多是东厂的太监,可也不乏江湖人士,他们定会乐意,在朱铁胆的遗身跟前……好生疼爱你……”

在素心惊恐万状的目光下,曹正淳抬了抬手,铁爪飞鹰大喝一声:“落棺!”

八人抬的红木棺杶,轰然落地。

素心也给人捉住了手腕,拖在棺材跟前,她抬头一望,这些人全无一个善相,左右手腕皆被擒住,衣襟也已给撕破。

忽而一道青光闪过,一人惨叫出声,大退几步,定睛一看,又是尖叫惨嘶,他那只手光秃秃的,四根较长的手指,竟都已没了半截。

素心觉得身子被人抱在怀里,已退到棺杶之后,惊魂甫定,便看到叶相雨头戴斗笠,冷着眸子,死死盯住东厂的人。

一时之间,她眼前大又恍惚,似见春庭花漫漫,玉兰含冷香。

“素心姑娘,你没事么?”叶相雨一面问,一面将自己那件黑长袍子给她披上。

素心怔怔的看着她,摇了摇头。

“当心!”忽又听一人冷喝,欺身挡在了跟前,正将一柄长刀格开,瞧来是个身着浅绿衣裙的瘦削女子。

叶相雨忙将素心往后一推,也迎了上去,道:“上官兄,保护素心姑娘!”

素心便这样给另一人扶住,这人白衣白袍,正是上官海棠。

曹正淳见状不妙,高喝出声:“锁天箭阵!”

霎时间四下满布东厂黑衣箭队,弓箭如雨,弩发断喉。众人要与东厂和曹正淳手下的高手较量,又要分心提防四下密不透风的箭矢,可谓应接不暇,战得狼狈。

箭羽又一番来袭,猛地里一人破土而出,手中长剑似幻,在顷刻间已千变万化,替大家挡去了大半箭矢。

“大哥,来得正好!”上官海棠喜呼,段天涯冲她点了点头,手中薄刃再挥,他使的乃是东瀛幻剑,疾如雷电间可万般变化,恰好用来对付这些弓箭。

段天涯立在最前,以东瀛忍术和幻剑应付漫天的箭羽,不让弓.弩伤了后头的众人,上官海棠则护住素心和朱无视的遗身,合叶相雨和柳生飘絮之力将如群蚁般汹涌的东厂卫一波波打退。

曹正淳心中有些烦乱,他本以为要擒拿天字、玄字两大漏网之鱼,简直易如反掌,不想又未知从哪里多出个叶相雨……还有段天涯的发妻,瞧来也是个武功不俗的人物,他捏紧掌心道:“让咱家来会会你们!”纵进场中,衣袍鼓风,光不动手已是威势十足。

柳生飘絮知他武功不俗,忙以薄刀往地面划过一条横纹,尘土之间,奇也般的散出了缕缕轻烟,她甩刀轻斩一下,那些烟雾便扩散出去,东厂卫们尚未反应,便已给这阵烟雾中的刀气轰得后退。

这一下看似柔和,实则杀机重重。曹正淳却立在烟雾之中,丝毫不动,见这女子身形欺近,刀势劈斩,须臾已砍出三十六刀。

“杀神一刀斩!”曹正淳又惊又喜,却一一抬手接住,道:“好功夫!”

叶相雨也在他叹然之际,剑光陡出,刺向他心窝。可曹正淳有数十年的童子功,天罡护体,如同适才他徒手抵御杀神一刀斩那般,这剑尖竟刺不穿去,叶相雨将心一沉,身子在半空中作个螺旋,如钻凿般向这块大顽石刺去。

这便是金漠经的功夫,眼见她周围剑光凛冽,有如数十百道长剑同时在刺,曹正淳也气沉丹田,将体内真气运转周天,对抗起来。

上官海棠百忙中心有所牵,瞥眼看去,见曹正淳身子开始不稳,似有微晃,可叶相雨的长剑仍旧透不进去,心中一震,晓得他这是在积聚天罡元气,待真气足时,便可破体而出,将叶相雨击飞。

如今若不尽快破他护体真气,必定败矣,无奈自己左右皆有需护,脱不开身,略一沉吟,大叫:“飘絮,拿刀刺他背心灵台穴!”

曹正淳闻言大惊,额头冷汗淋漓而下,心说这上官海棠好毒的眼睛,竟能识破自己之计,他虽焦急,却面对叶相雨的剑锋丝毫不敢放松,忙喊:“飞鹰,拦住她!”

只听得一声回应:“是,督主!”曹正淳心方落定,忽觉背心灵台穴道猛地刺痛,不可置信的回头,竟是柳生飘絮的薄刀和铁爪飞鹰的铁爪,同时扎在自己穴位上。

“你……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……”曹正淳绝没料到,铁胆神侯的人竟潜伏在自己身边这样久!

脏腑里已开始发搐,不过说也顽强,他苦心修炼数十年的天罡童子功并非等闲,遭此一击,竟也还能勉力抵挡叶相雨的剑尖。

不过此时他实力大有衰退,相雨瞅准时机,将剑往他护体真气上一借力,反把身子跃起,再从天而降,直冲下来,往他天灵盖去。

她拼尽最后一口气,将长剑并着自身重量猛刺,这一下,竟尔刺中曹正淳的头顶。一瞬间,曹正淳体内犹如千针在刺,可这阉贼浑身硬如顽石,剑尖入体,他竟不喷血,只是疼得大喊大叫,又疯也般的向四周狂发猛掌。

一时间,紫山之巅尘土飞扬,给他掌力震得地动山摇,甚么也瞧不清了。曹正淳心知此时若不下狠手,只怕胜败难料,也唯有搏命一斗,当下大吼一声,将体内汇聚的真气四散出来。

霎时间,四下丈许之地,劲风如刀,叫人根本近身不得。唯有黑衣箭队的铁弓.弩,仍在十丈开外朝段天涯不断射来。

曹正淳周遭几人的身子也给这大力推得向四下飞去,东厂卫们被这劲力所迫,倒都不敢再上前,上官海棠抱着素心,以一身极好的轻功飘定脚跟,终得了空,忙将人扶在棺木中,与神侯躺在一处,道:“棺盖我留出三分,素心姑娘在此安全些。”

素心点了点头,这皇家祭奠下葬,用的皆是上好红木棺,里头颇敞,便是再容纳下她这么个弱女子也不成难。眼见头顶的棺盖缓缓合上七分,只得见一小块蓝中泛灰白的天穹。

叶相雨在半空中被这真气拂得翻了几个筋斗,头晕眼花,方站稳脚跟,便见曹贼反足乱踢,正中一道身影,如此一来,在四涌的真气下,更将人击得往后飞去,竟冲着山巅之崖。

这边厢上官海棠方拿起剑,正要上前相助,忽听有人高呼一声:“飘絮!”

她闻言一凛,转过头去,便见叶相雨黑色的里袍,犹如一叶落尽,枯竭悠荡,在曹正淳狂妄的奸笑声中,飘向山崖中去。

“不要——”上官海棠魂飞天外,脸色煞白,当即抛下长剑,飞扑而前,用生平最快的一次轻功,滑到了崖边,伸手狠命往下去拽。

她拉到了,她好像都捉住了!

山风呼呼,手臂上却轻飘飘的,上官海棠定睛一望,掌心中,只攥住了一片浅绿色的衣角,在渐渐沉淀的尘灰里,格外刺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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