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05章——应不识

周芷若又可险瞒过了去,心中当真不住暗叹。而后大军启程,赵敏一路坐于马上,白衣折扇,风采神飞,倒是难得有些缄默。周芷若骑马在她侧后,总不住偷偷打量,也不晓得赵敏在思量着甚么,只觉得如此静静凝了这道背影,便仿佛瞧得见岁月从前。

当时赵敏也是这般锦衣华服,扇在侧,剑悬腰,立于良驹鞍上,其后一轮银盘硕大,她就这样朝自己伸过手来,指节修长,凝如白玉,声音温柔中杂了几分霸道,说:“上马来。”

周芷若陡然间心念一动,明白原来许从那一刻起,便将这人真真切切的烙在自己心上了。往后种种恚仇如深,总也止于“不舍得”三字,幸免不能,也到底成了孽劫,今生今世,注定要与她纠缠不清的。

这样一想,往日光景便抑制不住似的,如走马灯般在脑中过个不停。可惜梦回却惊觉,陡知她二人纵然心心相许,但细数旧事,竟连连坎壈缠身,没几日欢忭时辰,便在时至当下,也是相见不相识,真也苦得很。

周芷若心头酸胀,越思越惘,眼眶里便有些发烫。她忙低下头去,柔荑把缰绳攥得死紧,心底就泛起咬牙切齿的恨来。上天为何要这般苦……这般苦她和赵敏?

忿忿的抬了眸子,却猛见赵敏不知何时回过了头,正拿一双剪瞳好巧不巧的朝自己看将过来。里间悲孤,含过心疼。周芷若蓦地松开了手,眸子里的热意还未消散干净,湿着长睫,嘴唇一动正要开口,却见赵敏平平的转回了头去,犹如静水微澜,荡得一荡,便即平息。

周芷若哽在了喉间的话,一时无从言讲,仿佛见到赵敏回眸,只不过是她坐在马上,发的一场白日好梦。她整个思绪都不禁飘渺,回过神来的时候,大军已近益都,王保保传了令下去,兵将尽数安营于城外十里。

一路行徙间,郭襄并着墨蓉算作随军女眷,自未曾骑马,两人兀自坐在马车里。无奈二人脾气又是活泛,闷在车厢之中早已苦劳得紧,这下听得大军扎营安顿,墨蓉头一个就耐不住性子,撩开车帘便往下跳。

只她长时坐着,这下双腿都难免有些僵了,甫一落地,且听啊哟一声,竟是给崴了脚,得亏她习过些武,到底也摇摇晃晃站住了身子,手摸左腿,一脸苦相朝旁边的周芷若道:“师父,你怎的眼睁睁看着,竟也不搀我一把,若非徒儿懂武功,眼下这脚踝铁定都肿了。”

周芷若眼下栓了马匹,正自走到车马旁,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,也不知是真疼还是故作可怜,想到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性子,倒也祛了几分担忧,只道:“谁让你野,多大的姑娘了,还没个轻重。”

墨蓉把嘴一撇,哼道:“你不疼徒弟。”周芷若眉头一挑,正待拿话来逗她一逗,却听得一声俏丽轻笑,顺着望去,便见郭襄一手撩着车帘,弓了背露出半截身子来,笑吟吟的打趣道:“你师父这人呆闷得紧,哪里晓得疼人。”说着也要往下纵身。

郭襄虽说活得年岁久长,却始终没变了从来的活脱本性,周芷若生怕她同墨蓉那般,一时欢喜就不顾旁事,再乐极惹悲,何况郭襄自打传给自己四十年功力,这身子便到底现了岁月之色,犹恐她一时玩闹给损到哪里,忙道:“我搀你。”说着伸手扶了郭襄柔荑。

郭襄撑着她手掌借力跃下,忍不住扑哧笑道:“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如此不中用的老太婆么?”

这本是周芷若一片敬重之心,可旁人不晓郭襄是她师祖,加之那日墨蓉一时嘴胡,误得二人成了夫妻干系,这一下相扶,并着郭襄那句调笑言语,齐齐落在赵敏眼中,自当瞧来是另一番光景。

“薛先生待尊夫人这般体贴,倒是难得。”

这声犹带凛冽,听得周芷若心头一凉,看将过去,只见赵敏手中握着骨扇,捏得指尖似乎泛白,整个人翩翩然立着,面色无波,可眸中却分明都是暗涌,直望得周芷若陡发了慌,连忙放开郭襄的手,喉咙一哽,憋出一个字来:“这……”

“让赵姑娘见笑啦。”这厢还不及惊惶,那边又听郭襄在身旁语声带笑,说了这么一句话。周芷若诧异的偏头看去,但见这位郭二小姐竟伸手挽住了自己臂弯,亲昵的挤靠过来,眸光却是对着赵敏,一脸嫣然如桃夭。

再顺凝去,果见赵敏唇白眸深,面色青得渗人。周芷若脊背一寒,暗呼不妙,只道:师祖究竟在弄甚么鬼,岂不是要害惨了我。又想:敏敏做甚么这样子动恼,莫非她识出我的伪装,在喝师祖的醋不成?可她又作何不拆穿?

郭襄却不似她这般千回百转的心思,只想:郡主丫头倘若真觉出端倪,我不如推波助澜,要她早一刻撑不住,快与我徒孙相认才是。

是以她眼下这样待周芷若亲近,左不过为了激赵敏失态,便在这时,忽听得一道冷冰冰的嗓音传来:“薛夫人与你家郎君夫妻情深,叫人羡慕还来不及,有甚么好见笑的。”

郭襄循声望去,但见后方一辆马车停住,车帘微微晃动,一人踏下地来,原是那黄衫女子。她生性喜静,孤独惯了,一路上单乘一辆马车,自不与郭襄、墨蓉两个闹腾的一处。但见她一双淡薄的眸子幽幽扫过众人,薄唇轻启,道:“都站在这里做甚么,连路风尘的,看来是还不饿了。”

“杨姑娘肚里空么?”郭襄甫一见她,心里就莫名的欢喜,当即放开周芷若手臂,自往怀里探了一方帕子出来,里头包着些小点心,她轻轻展了帕角,笑道:“咱们眼下刚安顿好,军中伙头造饭还需得一阵,我这里有些点心小食,拿给你先垫一垫。”

墨蓉见了眼前一亮,登时脚也不疼了,利索掠到郭襄跟前,叫道:“我也要吃!”郭襄侧身避开,把点心举高,拿得远远的,只说:“不给!”

二人活宝似的,倒也有趣,周芷若瞧着,不禁勾了勾唇,偏头看去,只见赵敏将折扇一展,一言不发,就这么悠悠的踱步走开,侧颊曲线竟透出几分冷硬。她心念一动,想:敏敏果真是恼了,却不知她忽然发的甚么脾气?难不成当真给她察觉到甚么?

周芷若这般一念,越发不能平静了,提心吊胆的,只是胡思乱想。直到伙头备妥了饭菜,王保保邀众人入席坐食,她且尚自还有些恍惚。

王保保如今官拜中书省平章政事,随军行徙的侍婢自然不少,当即有三两与众人献过了茶,又忙着搭桌子,要杯箸,便才上了菜来。

周芷若看去,桌上碗盘森列,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,除此之外,还煎了各样细粥,精致小菜,当真荤素齐全,好不丰盛。

赵敏拿了筷箸却不夹菜,只说:“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。”侍婢听得吩咐,自不敢懈怠,忙去温了一壶合欢花酿来与她。

周芷若偷偷打量赵敏神色,却只瞧出平静无波,望不见蛛丝马迹。她心神不宁,看着跟前一盘资山熏鸡,便顺手夹了一块到郭襄碗里。

自桃花岛出海后,只她与郭襄日夜相处,这本是从来孝敬师祖常做之事,也没多虑,直到那块鸡肉稳当当躺在郭襄碗里时,周芷若才觉出不妙,却又不好再夹回来,不由抬头又看了看赵敏,却见她兀自吃着饭菜,目不旁视,好似根本没瞧见一般。

郭襄见状眼波流转,忽然嫣然一笑,夹起来吃了一口,朝周芷若道:“夫君莫只顾我,又不是咱们私下里,这那么多人呢,成甚么样子。”

她这话说得看似小声,却分明清清楚楚传到各人耳中,周芷若不明所以,听得那声“夫君”更是毛骨悚然,连连暗呼饶命,脸上已不禁作了苦状,嘴里却只能应道:“是。”

此时赵敏的脸已是忽青忽白,难看得紧了,墨蓉眼尖瞧见,忍不住问:“郡主娘娘,这饭菜不合口么?”

这满桌佳肴,赵敏不过略动了几样,便即投箸不食,只说:“太苦,齁着嗓子。”言罢拿起那酒壶来,拣了一个小小的瓷杯。一旁候着的侍婢看见,知她要饮酒,忙着走上来斟。赵敏却道:“你们莫管,只让我自斟,这才有趣。”说着便斟了半盏,却仅吃了一口便放下了。

周芷若喉咙发涩,心中大惶,伸手另拿了一只杯来,叫侍婢服侍着也饮了一口,想说甚么,又不知从何讲来,便只有一口口的饮酒。

整顿饭吃的是气氛诡异,墨蓉察觉到不妙,独不敢多吃,只吞了一夹子肉就罢了。郭襄倒怡然自得,黄衫女子则是一副看戏的神情,王保保最为不解,端着酒盏看看赵敏,又瞟瞟周芷若,只见一个黑着脸默不作声,另一个抖着手光喝闷酒,不由更加胡涂。

饭毕,各人回了帐中休息。赵敏躺在榻上,只觉夜里风凉,却是被也不盖,衣也不添,合眼欲睡却又睡不着。王保保与众将商议军要,晚间路过她大帐,听里面不见动静,可灯却点着,心中奇怪,便掀开帐子走进去。

只见赵敏背过了身躺着,一动不动,以为她已睡了,凝眸一看,见她外袍也不脱,只褪了锦靴,被窝都蹬在脚后。王保保怕他着了凉,轻轻拿来盖上,赵敏伸手一扯,仍然褪下,嚯的坐起身来,忿忿道:“怎么却晓得心疼人了?”

王保保陡见她起来,骇了一跳,道:“小妹,你没睡下……不意却在这里发火。”

赵敏看到是他,脸上怔了怔,也不说话,又坐了一会,面无表情的挪到一旁的梳妆台前,对着镜子,只管呆呆的自看。

王保保与她兄妹情切,自知赵敏如此,多半同那薛先生有关,却又拿不准她是否猜到了周芷若身份,便打哈哈道:“莫再胡闹,你这几日总缠着那有妻有室的男子,今次还吃味闹性子,成何体统?”

赵敏偏头道:“那薛夫人不也整日缠着杨姑娘。”王保保被她一句前后不着的话哽得回不了口,憋住半晌,才道:“你从前不是痴念得紧,如今却是只字不提,反倒对别人生出些情绪,大哥在旁也不敢劝,只怕倒把关于周芷若的话讲了,徒引你些旧恨出来。”

“你别提那没良心的名字!”赵敏猛地打断他言,起身跑了出去。只她鞋也没着,赤足奔出老远,到营中拣了个舒身的角落坐着,地上夜凉,她也不叫人,只独自一个呆呆的。

“你……”不知坐了多久,只闻一道好听的嗓音,一侧首,便见周芷若身材颀长,眉眼淡淡的立在不远处,面有惊讶。赵敏眉梢微颤,道了句:“薛先生。”

周芷若为着白日的事心绪杂乱,寝不踏实,便也出来走走,哪知却能见到赵敏。又瞧她满怀心事,赤着脚在寒风中徒累身子,当真心疼不已,又怎能不管。当即飘身几步,走到她身边,捱着坐了下来,说:“你有甚么为难之事,竟这样不爱惜自个?”

赵敏微笑道:“没有啊,我没为难之事。这也夜了,先生不在帐中陪着尊夫人,倒有心思来寻问别人的心事?”

此时淡淡的月光正照在赵敏雪白秀美的脸上,周芷若看得清楚,那眼中兀自含着一泓清泪,她猛地胸腔一热,脱口便道:“其实她姓郭,并非是我的夫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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