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06章——东风怨

赵敏又是微微一笑,挤得眸子里的晶莹再晃了几晃,她盈盈偏过头来,凝了周芷若面庞,淡淡吐出一句:“是也好,否也好,总归算薛先生的家务事,倒是不必拿出来讲的。”

周芷若一时语塞,给碰了个软钉子。其实她先前话方出口便晓得不该,怎奈甫一见赵敏眸中盈闪,再多防备冷静,总都如风散在夜里,脱口便作了那番解释,这下给赵敏轻轻巧巧一句话驳了回来,倒显得“她不是我夫人”那几个字,单薄无力得有些可怜了。

一时间,她又想起自己待赵敏的种种隐瞒,虽说是出于一片苦心,但总都自知惭愧,再瞟眼望见眼前人赤着的纤足,似乎在寒风里给冻得发红,到底也只顾心疼了,鬼使神差般,伸手握住了那双脚掌。

赵敏一惊,瞪着眼道:“你做甚么?”那语声提了起来,听出的不敢置信里又有些微不可查的欢欣。

周芷若动了动唇,面色依旧平静如初,只反问道:“夜里这样凉,你又是在做甚么呢?”

赵敏闻言眉梢一动,忽而笑道:“先生这是在心疼我?”她说这句话时,眼波流转,意味深长的朝身边人打量过去。

周芷若愣怔一下,陡然松开了手,心头慌作一团。她越思越乱,索性嚯的站了起来,抱拳一揖,道:“是薛某逾矩,忘了回避男女之嫌,得罪,得罪。”

赵敏听着她语声张惶,自己双足蓦地离了那微温掌心的包裹,在夜风里被吹凉得体无完肤,刀割一般难受。只竟然不管不顾,缓缓也站起身,道:“既是要顾男女大防,那你我而今中宵月下,岂非也要避嫌?”说着当真目不复顾,赤足往前就走。

此时云影横空,月华如水,天气已入了凉,赵敏独自一个缓缓的走,有意无意般,似是听着身后的动静。哪知饶是武艺不低如她,却分明只感受得背后平息如沉水,竟是一丝风声也无,可谓孤寂。

没有甚么人追上来。

赵敏不禁给着了恼,一咬牙,脚步陡转,却是朝着营外走。巡守的兵士借了火把,瞧她一身男装,却不见白日里的风采神飞,那容姿恚怒带哀,哪里还敢多问一句,便到底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,移出营去。只又难免提心吊胆起来,虽说绍敏郡主四字已属旧事,可总归人亲不可疏,血浓于水的,世子爷心里头,怎能不挂心这个妹妹。

一番商议后,终定了先报与王保保知的主意,哪知报信的小卒没奔出几丈,便见个男子长衫曳地,衣袂上似缀着风露清愁一般,那唇瓣启合间,也仿佛抖了几缕白霜下来,清冷动听。

“不必惊动世子了,我跟着的,不碍事。”周芷若作了男子相貌,这一言一语本带的淡薄,如今更显冷意。那兵士给唬得愣愣点了头,回首一看,赵敏身影已没在四合的暮色中。

周芷若莫名慌张,身形翩跹,一个起落已跃出丈远,径追过去。

莫怨东风当自嗟。无人处,盈盈珠泪,夜阑梧桐,不如收拾风月旧。

赵敏越行越快,渐离军帐远了,待驻足回头看时,但见营中火光盈盈,远望如萤光流烛,映得眸前一片朦朦胧胧的。她仗着自己是习武之身,素日比别人气壮,不畏寒冷,也不在意脚下空空。哪知抬头望时,只见月光如水,忽然一阵微风,只吹得侵肌透骨,不禁毛骨森然,心下自思道:难怪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,这一冷果然利害。

正思量间,忽然身上一暖,赵敏敛下眉眼看去,只见肩头给罩了一件天青色长衫,瞧模样该是男子款式。一头子整个人便觉出微微的温来,却不甚热,稍一侧目,果然便见周芷若面色发怔,呆呆的凝过目来。

眼下她褪了外袍,那中衣素白,更衬得身躯苍白骨立。赵敏看着看着,鼻中忽然就莫名一酸,可这酸楚滑过喉间,到底也变作了平静。

“先生这又是怎么说了?”

周芷若见她素手攥着自己褪下的衣裳角,盈盈的望将过来,问出这么个话,寻思片刻,回道:“夜露重,若是寒气浸了骨里,倒是不好。江湖儿女不泥于小防,先前是薛某迂腐,忘了你我本来清清白白,又何惧甚么闲言碎语的?”

赵敏因方才一冷,如今又一暖,不觉打了两个喷嚏,再听得这话,当真骨子里都越发冷了。只她竟并没当即反驳,全不似素来性子,单幽幽的叹出口气,道:“实不相瞒,我头一次见先生,便觉出股子似曾相识之感,却不晓得先生看我……是怎么样呢?”

周芷若望见她眼里似乎隐隐泛红,不由陡然心酸,几乎就要忍不住,将甚么也说个明白,却到底给硬生生憋了回去,只道:“赵姑娘容姿端丽,胜于国色芳华……”说到这,不禁在心中将这话思量了一番,回忆起自己初初见到赵敏女装的时候,还是在大都万安寺。

彼时赵敏一身华贵,钗佩葳蕤,怎是惊艳二字可比拟形容。想到这里,不由摇了摇头,自否着说:“不,该是不可方物才对。”周芷若想着自己往日,便是那样多恨,也终究败在赵敏一颗痴心之下,慨然间叹道:“试问这天下能不意动者……有几人呢?”

“从小到大,这样的捧赞我不知听过多少,听得我自己也麻木了。可不知怎的,我很喜欢听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,即便只是夸我一副皮囊好相……”赵敏怔怔动言,这几句话却是说得很温柔,很甜蜜。她呆呆的走了会神,不知在想些甚么,脸上挂着恬淡的笑,轻轻问道:“相识这么久了,还没问过先生……打从哪里来?”

周芷若一愣,自不能讲清实情,便回道:“我本久居东海岛外,到过中原几次,只不常来。”

“东海岛外……我那日饭席上听郭姑娘提及,她便是自那而来。”赵敏眸中神采隐隐黯淡,轻扇长睫,道:“你与郭姑娘……倒很是要好的。”

她语声和这夜一样凉,凉中不由让人生怜,周芷若听得喉中一哽,正待动唇解释,却忽觉脏腑里隐隐的泛起痛来,不禁捂住嘴唇咳了几声。

赵敏见状一凛,伸手去握她另一只掌心时,只觉像摸着一块寒冰相似,当即惊呼道:“好冷手!”一面又见周芷若咳嗽,咳得两腮如胭脂一般,心头大震,用手摸了一摸,也觉冰冷,赵敏顿觉苦劳,涩然说:“你是个明白人,何必作此形像自苦。我也和你一样,但就不似你这般心思沉闷。何况你又病着,还不自己保养,那日听说你肺腑重伤……是为救我爹爹……”

她说到这里,猛地一顿,酸楚如针扎在喉咙里,刺了半晌,似乎给戳得血肉模糊,才狠心吞下,血腥味浓,轻飘飘问了一句:“是不是医不好了?”

周芷若本自难受,却得赵敏又来拉手,又摸自己脸颊,心头大慌,这下再听到这句话,更是一颗心砰砰乱跳,半点不能平静了。

“我……”她其实有千言万语,却到底都不可说、不能说,一时间激荡得体内真气胡冲乱窜,忙暗自运气强压震住,生怕不留神就给咳出一口血来,再累赵敏伤心。

赵敏听她出口一个“我”字,便再没了下句,只有痴着一对眉眼,惶惶张张的又重复了一遍:“是不是当真医不好了?”

周芷若闻这语声仓惶,又似乎话里有话,心中可谓好生难受,她大抵晓得,凭借赵敏聪明智慧,多半能猜出些甚么,只不过确实多少,疑虑多少,自己没承认,加之如今捉不见证据,到底也还可瞒的。只面对赵敏这句动问,却实在不晓怎样来答,毕竟自己咳成这个样子,讲甚么也都显得苍白,又何必骗中生骗,再来扯个一看就破的谎话?百味杂陈间,只有挤出淡淡一个笑来,道:“不早了的,我送你回帐。”

“你……”赵敏问了这件牵心着紧之事,竟都没个明白,她心头陡酸,酸中杂恼,猛地扯下身上外袍扔还给周芷若,一言不发就往回走。

周芷若怔攥着衣,苦不能言,也当真静静跟在其后,老老实实,眼见赵敏进了大帐,燃灯又熄,里头静悄悄的,再无半点动静。又兀自在帐前呆了好一会儿,她才带了一身夜露回去寝歇,可这一夜提心吊胆,竟是辗转反侧,半刻都睡不着。

这样心事重重熬过一晚,到了第二日再见赵敏时,那人竟又复了往常的顾盼神飞,且观她俊眉修目,穿戴潇洒,是日王保保点将带兵,正要攻益都城下,周芷若甫一见此形容,便知她是打了做那随军谋士的主意,嘴里还是忍不住动问出来:“你要去战场么?”

此时郭襄也起身出了帐来,闻言亦惊,道:“赵姑娘,甚么时候?”

“这便要走了。”赵敏淡淡道:“圣上御旨,要大哥一月之内攻下益都,我思量着此事不是不行,却到底也没那样容易,少不得要折腾一阵的,便想跟了过去,多少也能出些主意。”

周芷若素来晓得她机变无双,又谙于韬略,论兵家谋策,真也不俗的,再看过去时,便不禁将赵敏一身男装的模样瞧得痴了。

郭襄瞧见她的神色,笑道:“蓉丫头估摸还赖在榻上,我去瞧瞧。”说罢不着声色走开了去,自留赵周二人相对。

赵敏看周芷若一言不发,呆愣愣的,勾唇笑了笑,道:“薛先生……作何这般瞧我?”

周芷若便道:“只是感叹赵姑娘虽为女子,可一身临阵决疑的本事,实不输于……不,是远胜于天下大多男儿数倍。”

赵敏垂下眉目,道:“我从来便是这个样子,只是为了在意的人,这些文韬武略,原本都可以不要了,不想哪知竟有一日,还能再重拾起来。”

周芷若闻言,往日种种遍闪脑海,不由心中大震,脱口便道:“我也跟你同去。”

“甚么?”赵敏抬起眸子,微微有些惊讶,却听周芷若道:“我不懂兵法行军,可好歹总有一身武艺,你要我这次随来益都,不也是这本意的么?”她似乎定了决心,一字一顿的说:“我跟着去,能护你安平。”

赵敏将她的话左右咀嚼了一阵,忽然莞尔一笑,眯着眼道:“这可是先生自荐,并非小女子拿话诓的,既然这样,那便跟上罢。”说着悠悠自行而去。

周芷若瞧她折扇轻摇的背影,回想起她方才一笑的神情,好似一只狡猾的狐狸,只觉得此番前去,指不准就要落入赵敏无双智谋的圈套里,可甫一思及昨夜,她一脸寥落的说自己与郭襄要好,那个神色……周芷若便觉得,哪怕此去有刀山火海,也甘心往下去跳了。如此动念,便当即动足跟了上去。

而这边厢,郭襄说要去看墨蓉,却到底没走远了,只因转过帐去,没待往墨蓉帐子动足,便见那杨姑娘不知何时也立在此处,冷冷冰冰的模样,却是默不作声的看着赵周二人。郭襄只觉有趣,便也停步和她站在一处。这下眼瞅着赵敏和周芷若一前一后随军出发,不由偏头朝黄衫女子笑道:“你的赵公子跑啦。”

面对她这番调笑,那杨姑娘居然也不为所动,反口接道:“郭姑娘的夫君不也一样?”

郭襄闻言一怔,凄怨一叹,可语声却不是哀愁,说道:“可叹我二人同病相怜,倒不如结个一时之盟,她们万料不到,咱们两个竟联起好来,待明日惊她们一惊。”说着眼中笑意融融,伸手握住了身旁人柔荑。

黄衫女子自来不与人这般亲近,晨露霜寒,只觉覆着自己的这手掌心甚甚暖和,温得冰消雪融,不禁心头也荡了一荡,开口惊道:“做甚么?”

只见郭襄眨了眨眼,俏皮自嘴里蹦出两个字来:“追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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