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07章——浮桥计

益都所在,于前宋之时名曰青州。所谓海岱惟青州,本为古中华九州之一,只因东方主春,故而曰青。到了如今元人江山,此地则属山东东西道宣慰司所治,领总管府,下辖益都路。

周芷若随大军而进,实也未曾料到,能这样快就再归此地,今时不仅自己身份陡换,连胜败大势也迥然不同了。王保保眼下是有备而来,兵强马壮,只为围困益都这寡孤一城,怎如周芷若当日,与郭襄乔装兵卒,人单力薄的混入田丰大营之中,虽说救回了汝阳王一命,但形容到底太过狼狈,更累得她九成活命之算折中一半,实在惨烈。

原本她自桃花岛回中原来,只当自己得了郭襄四十年传功,总算胜了天命,可快与心上人相认,道尽种种前事,从此落落余生,再不拿谎话欺赵敏半句。哪知陡逢恶变,又复了命由天定的结果,何其苦也。

其时青天已暮,峦风并吹,倒有些凛冽,遥想从前洛阳赏花时,犹在昨日一般。哪知当下光景,却隔了这样子远,真是咫尺天涯,愿见无由见。周芷若痴痴的望着赵敏在前骑马的背影,便有十方动言,都到底忍在嘴边,始终唤不出口。

赵敏打马行在大军之列,见旌旗整列,军容甚肃,颇有疆场浩浩之气,当下嗟然赞叹。王保保旗下都是蒙古人的精兵铁骑,两万卒众并进不乱,端威有势。她放眼望这满目风光,兜鍪千万,想到如今元廷江山动荡,不禁感怀悠悠。

倘若……倘若换作从前的绍敏郡主,但观这天下义军四起,明教势大,实有改朝换代之危,只怕她那些盼见万民归附的意气豪情,大抵都要凉了个透。

其实千古兴亡之事常有,帝无德能,权臣干政,百姓求活于水火,以致官逼民反,此乃大势所趋,由不得人心意。赵敏虽不是无心般豁达,却也总归心知肚明,冥冥之中,原来早有定数。不知打从何时算起,她已不将骥骜之气记当最重,只因心里藏了一人,今生此世,注定要为那个女子而舍家国天下,当初少室山头交出武穆遗书为此,时至今日,亦复如斯。

周芷若……周芷若。从万安寺伊始,万般勉强,总不过是为着这三个字罢了。赵敏幽幽动念,便下意识想回头去看,但到底给强自忍住。这些时日以来,她并不是丝毫无察,那个勇救汝阳王的薛先生,实在叫她挪不开眸,只因那人浑身上下,处处透出周芷若的影子,神态、行举、气度,皆是似得极了。

赵敏千回百转的情思,左右思量,想得是动魄惊心,但又隐隐不能认定。只顾虑到那人若真是周芷若,又怎会与那郭姑娘同吃同宿,住在一间帐中,还待她这样体贴温存。想周芷若素来是个清冷淡漠的性子,待周遭不尽心的人事,如何动过半点殷切念头,怎么却偏偏有一个郭姑娘,能得她如此着紧?

非亲非故,如不是心怀动念,又如何这般亲近要好?可那薛先生当夜分明说,姓郭的女子非他之妻,这又是何故?

赵敏心中其乱如丝,唯这这一点想不甚明,忽听得铜锣清脆声响,令官打马从前奔来,沿道传王保保号令,命诸军搬运木石,竖立为寨,移兵屯扎。

田丰那日追杀汝阳王不成,气愤回营,益都城中的红巾军闻得风声,才知他又叛元起事,遂大开城门,迎田丰诸军而入。而今王保保带兵进攻,先命诸军围着益都城扎营,一共数十处,预备后头大举攻城,才好百道并进。

元军兵临益都城下,赵敏回神望去,但见一片白茫茫的水面,围约数十丈,护着一座孤城,不禁面色大变。原来田丰得了消息,自知兵力未敌,无意硬拼,早命兵士挖掘好深沟,修筑起了很长的围栏,又引南洋河的水灌入其中,与城外小河汇聚相融,造成一道宽阔屏障,原本益都便占了地势之利,眼下更是难攻。

此来益都只想到是陆战,还亏赵敏心细,熟悉情势,顾及城外河流环绕,行前便命人随马驮了数艘小舟,以防田丰弃逃,但如何能料得要作水战?王保保也是震惊不已,当夜与众将议事一晚,未曾合眼片刻,终是商定,命阿大先引五千精兵,不穿衣甲,各执斧凿器具造船,搭建浮桥,以便军行。

事在紧急,第二日天将明时,阿大便选兵出发,这田丰好生狡猾,一方宽河,竟累得元兵忙于造船便费了好几日光景,其间赵敏又命余军日夜轮守,以防城中兵士有任何风吹草动。

可幸几日下来,城中都按兵不动,周芷若随着赵敏巡察,奇道:“怎的这田丰竟不趁机来攻?”赵敏摇头道:“他多半不会妄动的。咱们此来益都事出突然,是大哥陡作奇攻,田丰能得到消息,命人挖出这条宽湖,已是时辰仓促了,只怕眼下城中粮草兵器还不及点检预备,那厮也只能先顾护城,给自己争些时间。”

周芷若恍然大悟,道:“是,何况他费心耗力造出条湖来,不正是为阻咱们去路,何必自己渡河过来,到陆上受咱们的打?如今田丰只需在城中安生作战后备,待咱们进攻便是,却也不知又藏预了甚么诡计。”

一连几日,阿大造船将毕,倒也相安无事。到了该造浮桥之时,他趁在夤夜,用小船带着丝绳在湖面上往返丈量,测出水面宽度,白日里又命士兵以船身作桥墩,上铺梁板作桥面,桥与岸间用栰板连接,以适应河水的涨落。

舟船系固于由棕麻制成的缆索上,元军先把三四艘船联成一段一段,然后衔尾徐行湖中,组拼成桥,木条则就地山林取材,倒也顺遂。

哪知浮桥将造完备,是日大风奋发,湖水喧逐,浮桥给吹得摇晃不定,立人尚且不能,赵敏又提议加用重三、四十斤的铁锚固定于水中,利用南岸突出的半壁山屯,横湖架设浮桥。此计甚妙,筏和船与横湖的四道铁链、七道篾缆相连,坚固了许多,当真是机牙任信缩,涨落随高低。

周芷若念及当日田丰营中擅备火药,便与赵敏说道:“你这样连舟,稳当固然,却得提防田丰拿火来攻,引火烧桥。”赵敏心想不错,便命兵士在浮桥面上铺了沙,船中也贮了水。

诸事妥当,众人聚在一同商议,只待进攻。阿大禀道:“那夜我渡船丈量湖面,发现田丰命人打了连环索数十条,于沿湖紧要去处横截,又造了长丈余的铁锥置在水中,此事先前已同世子报过。”

周芷若闻言惊道:“这田丰好不奸诈,若咱们搭浮桥的船乘风而荡,逢索则阻,逢锥则破,岂能渡河?”赵敏听这消息,却只摇扇大笑,说:“薛先生无需忧虑,田丰小儿不过困兽之斗。”言间偏头朝王保保问:“想必大哥早几日得到消息,已妥当好此事了的,对不对?”

王保保会意一笑,道:“小妹熟览兵书,我想到的计策,你定也思量的分毫不差。再待几日,等风向起适,咱们便要那田丰一败涂地。”

他二人打哑迷般作些神秘,周芷若对这用兵之道却不甚通,听得是不明所以,只问:“不知赵姑娘打算如何应对?”

赵敏折扇一收,盈盈笑道:“先生且瞧好便是,田丰妄想鱼死网破,我却要他惟坐而待亡,这益都城……必为我囊中之物。”

如此等了近五日,是夜银盘高悬,独独一粒寒星委坠其侧,风起适恰。赵敏正与周芷若在帐中弈棋,听得外头大军动作,喜道:“是时候了。”

周芷若当即与赵敏并出辕门,只见湖面上有大筏十数方,其上披甲执杖的兵士立于周围,在王保保令下渡河而去。她远远看着,奇道:“这些兵卒这样过去,岂非中了田丰的锁链暗锥?”

赵敏笑道:“眼下夤夜暮色,先生站在这里都瞧不清楚,更遑论城中的田丰了。你仔细看看,那些兵士……本是假的。”

周芷若闻言微惊,凝眸细看,又将赵敏言语思量一回,恍悟道:“原来是缚草为人,顺水放下,这样暗锥着筏,尽提而去,也不损咱们一兵一卒,妙哉,妙哉。”

赵敏摇扇悠悠道:“还不止于此,先生且作壁上观,可瞧见那些船筏上亮着的火把?”周芷若闻言惊奇,再凝过去,只见遣去的筏子上一片红红火光,又听赵敏在侧说:“我同大哥想到一处去了,于这筏上作好大炬,以麻油灌之,但遇铁索,燃炬便烧,须臾皆断。”

“当真好智谋!”周芷若又惊又叹,对赵敏的运筹帷幄、兵法韬略实在佩服得紧。她站在岸边眺望而去,只见草兵乘筏过后,两路元兵自浮桥而上,借着夜色暗渡过湖。

彼时田丰正在御营寻思破围之计,忽见帐前中军旗幡,无风自倒。他心中隐隐不安,便问同僚王士诚道:“我总觉得不妙,眼下军旗此为何兆?今夜莫非元兵要来攻城?”

王士诚笑道:“哪里可能?今时西风骤起,连日不歇,鞑子即便造了浮桥,那搭桥之舟也多少会随风而荡,咱们铁索暗锥在水下,他们兵多,也渡得不会顺遂。除非枯等数日,瞧老天爷会不会可怜他们,停了这大风。”

田丰这才稍落下心,道:“不错,我听闻鞑子皇帝下旨,要一月之内拿下益都,王保保没时间同咱们耗,势必在这几日来犯,届时浮桥给锥破了,元兵必乱,又是在湖上,咱们从城墙居高临下,箭矢不停,定能败之。”

正言间,忽听震天一声炮响,有兵卒奔近喊道:“元兵渡湖,元兵渡湖!”田丰大惊失色,奔到城边,但见蒙古兵已有先锋八百军过湖着地,多立旌旗于城郊山林之处,各处举火。王士诚也随出而见,大惊呼道:“鞑子诸军是从天飞渡过湖不成?”

田丰直吓得面唇惨白,抖着身子从城墙放眼望去,但见元兵浩浩荡荡,顺浮桥大至。“这……”他难以置信,怔道:“这怎么可以?”

大势已定,周芷若看到这场奇袭,惊叹不已,不禁朝身侧顺望过去,但见一人折扇锦袍,立于诸军阵前,端然气度,谈笑间便误得敌人阵脚大乱,她心头凛震,眸便瞧得痴了。

这才是赵敏,才是赵敏啊。

似乎觉察到这道带炽的目光,赵敏稍稍偏过头来,对上周芷若发怔的脸,也是微微一愣,随即唇边漾笑,道:“先生好像常常这样看我。可知每回你如此的时候,我都想问你一句话。”

周芷若呆道:“甚么话?”却见赵敏转了身子,一对杏眼光如紫电,投将过来,幽幽的问出几个字来:“你心里……喜欢我的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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