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09章——流沙岸

浮桥坍塌了这一截,后渡的元军戛然止步,竟也不慌不乱,由夫长指挥着镇定待命。周遭流火箭矢不停,王保保此刻当真是心惊肉跳,他在众将护从下往湖中张望,却见翻倒的船躯将赵周二人掩得不见踪影。

“小妹……小妹!”王保保大喊出声,嗓音却没在两军交战的驳杂声中,散得片片粉碎。但他到底为将善战,于对阵之际颇有胆义,心知眼下情形,自当该以大局为重,虽两太阳穴兀自突突直跳,但硬是强稳住心神,喝道:“诸军莫乱,前起盾墙作掩,后以盾甲搭浮桥缺口,齐整过湖。”

众兵士得令,三队人众竖起盾牌,横列成队,如此一来,流火弓箭便不得伤后军,再余兵士以盾牌铁甲作栰板,搭在两船之间,接应诸卒。得亏赵敏事先有备,浮桥舟上已铺好白沙,船中也贮了水,是以目下遭箭矢燃火,也不至连起烈焰。

水中机关给周芷若折断,将那一船扯翻之后,便没了再出铁钩的本事,此时流火银钩阵已破,元军虽有耗损,却到底可挺进城下。

田丰见状大呼不妙,遂拨诸军与王士诚,出城上前迎挡,自己率兵守城,向下以弓袭敌。王士诚方出益都城,部兵正行,不想天象陡变,忽然西风大起,红巾兵旗帜皆不能立,尽倒竖于车马下,兵卒不能尽睁双目,奔走得四散,城上射下的箭羽也偏走了方向,当真是雪上加霜。

是日正近立冬,时常寒风凛冽倒也不怪,况近来本就西风不歇,阿大此刻正带兵于城下,备以巨木撞攻城门,却见王士诚带军而出,而天公忽然西风大作,有下属谏言说:“大人,目下凛风甚急,兵马只怕不能行了,小人瞧那王士诚多半也要退回,咱们且待风势少息再行攻之。”阿大冷哼一声,拔剑叱之,道:“胡涂!今日欲取这益都城,王士诚退回,正是破城良机,何言住止一说!”遂命元兵擂鼓大进。

王士诚兵卒于铺天盖地的凛冽风中,听得元军鼓噪大震的喊杀声,皆不禁胆战,加之这些蒙古兵士本是汝阳王麾下千里挑一的精兵,更是杀得他们边挡边退,直至益都城下。阿大命以巨木上前撞击,俘了王士诚,叫开城门,终于攻入元兵。

王保保且战且渡,元军这下两败红巾军,大举兵临益都城下。田丰立在城楼上,望见江岸上一片火起,密密麻麻的元兵阵前飘出一面大旗,正是王保保的帅旗。他当即大惊,奔下城楼,欲以小舟自城后江流逃命,却被阿大策马及到,以轻功提了他上岸来,众兵卒忙一拥而上,将人缚住。

王保保见红巾军败,田丰还妄想弃城逃走,却给伏兵捉住,当下冷笑道:“田丰,你当初以诡计迫害家父时,可逆料到会有今日容状?”田丰无言以回,戚戚然不语,阿大便请命问如何处之,王保保道:“留之无用!”于是便叱令武士将人斩了。

元军大胜,遂得了益都,唯独赵周二人跌入河中,不见所踪。浮桥中数支流火弓箭,映得四下火光燃起,王保保奔到浮桥上,急命兵士扑火搜寻,口中只令:“敏敏她身上有伤,哪怕将这湖从底翻个朝天,也要找到我小妹!”

彼时月色不初,郭襄与黄衫女子星辰夜露加身,这才打马赶到,闻之也是面色大变,墨蓉躺在马后栓着的木板上,遇境想跃下来,却扯得肋骨泛疼,到底止住动作,眼睁见郭杨二人几步奔上,立在桥头,但望河上一片火红,白烟浓雾,河面死寂,哪里有半个活人的影子。

原来那日大军启程,郭襄本携黄衫女子打算紧随跟来,却给醒来的墨蓉又缠住,非软磨硬泡,央了郭襄带她一道。三人不如赵敏那般早有预备,随行自有一番打点妥当,出发之时,已距大军启程隔了一段时辰,头先起便是迟了。

是日行到一处密林山间时,墨蓉随性玩闹,竟给失足摔进一条峦壑之中,脱臼了脚踝,折断了肋骨,郭襄并着黄衫女子轻功攀在壑壁上去救扶,点穴止住她疼痛,却偶瞧沟壑丛生的杂草里,竟有草梗与株灵芝缠绕一处,黄衫女子不禁惊奇,道:“此草乃是朽树木株上所生,状如木檽,这样一种春芝,据常是六月、八月来采,如何会在近冬见熟?”

郭襄细瞧那株灵芝草,点头道:“这只怕是棵极稀贵的灵芝,生长于不测之高,或涧溪壑谷,为人迹所罕至之处,轻易不可得之。”偏头朝墨蓉笑言:“蓉丫头,你这骨头,折得可不亏。”

黄衫女子便小心动手,将灵芝采来,道:“这紫芝补养气血,用治虚劳短气、手足逆冷,我瞧拿给病秧子周芷若服食,倒是恰当。”

墨蓉在旁愁眉苦脸,闻言却莫名来了精神头,伸长脖颈啐道:“我师父才不是病秧子!”黄衫女子报以冷冷一笑,忽然捉住她脚踝,往莫名其妙的方向用力一掰,墨蓉哎呀的痛呼出声,那踝骨竟已给接得好了,只是肋骨还得静养几日,不可奔徙。

郭襄盈盈发笑,倒也不萦怀,拿过黄衫女子手里的野灵芝,见其上带有泥土,且泥很结实,甚难掰开,不由道:“果真是株好灵芝,煎给我徒孙服食,那是再好也没有。”

往后郭杨两人只好待墨蓉养了几日的骨伤,也亏得她乃习武之人,身子不弱,总算可自挪动,也不至歪长了骨头。三人便才打马而行,事出仓促,到底简陋,便由郭襄并着黄衫女子,以两匹马拖着一块大木板,墨蓉躺于其上,途中凛风呼啸,单衣赶路难免缓些,又无大军帐中诸物齐整,还带了伤者,是以捱到此时方至益都。

“赵敏……”黄衫女子此刻是心头大震,怔道:“世子说她受伤跌入湖里,不知所踪……”她魂不守舍的,脚步踉跄着就往后退,郭襄心中悲忧掺杂,见状也是不忍,遂伸臂将人扶住,慰道:“你瞧这河上的尸首都是铁衣乌甲,我徒孙惯着青衫,那郡主丫头穿的也是白衣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便忽然哽住了口。

只见几丈远一艘焦船头下,寒水幽幽,正漂着一袭牙白衣袍,瞧模样正是赵敏那日启程时所着,黄衫女子不禁惊呼出声,轻功抖足,几个起落便立在船头舷边,弯腰一抄,提了那衣服起来,拎在手上。

郭襄凝眸看去,见那身锦衣白袍其上一滩乌血,给水浸得污杂成一片,晕将开来,犹如赵敏折扇面画着的凛冽寒梅枝,傲雪凌霜,眼下却瞧来肃杀骇人。

◆◆◆◆◆◆

月彻流沙岸,林映千古秋。

周芷若抱着赵敏给湖水冲到岸上时,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,赵敏的身子触来冰凉,仿佛江水来浸也觉微温,岸边满是岖石,周芷若双膝跪上,硌得生疼,可她竟丝毫未觉,只怔愣着一弯眉眼,手臂滞在半空,一双薄唇惨白如鬼,抖得厉害,憋出一句:“敏……敏敏……”

赵敏只是不醒,睡得安详。她外袍给铁钩钩破了,叫江水冲走,只着了中衣,那肩头的箭矢尚刺在内,腰侧被铁钩扯得皮开肉绽,可血竟未横流,反倒被湖水一路冲刷得寡白,瞧来整个人都毫无生气,犹如幽冥气象。

周芷若的脏腑里陡然像灌进了密麻的针,刺得血肉淋漓,又偏生滚滚翻上,搅得喉咙里又涩又苦,气闷盈泪,较之当初黄衫女子给她施针续命,数道穴位并流鲜血,竟还要疼得多。

自己当日在少室山上命于垂危,可想赵敏之心系,何惶……何惶之。到了今日,她终是体会得真切,原来见心上人所伤,尤甚千刀万剐之痛。周芷若心头一凛,猛然窜起身来,抖着手去掰赵敏肩头的箭羽,但听咔的一声,那箭矢应手而断,赵敏似乎有所察觉,忽然闷哼出声,长睫轻扇,缓缓睁开眼来,却瞧着一片茫茫之色,嘴里只喊道:“痛……”

周芷若慌忙触她脸颊,切切唤道:“敏敏……”她整颗心凄惶难已,鼻中一涩,泪便聚得溢出了眸眶,滴滴坠打在赵敏眼睑、玉颊。“箭伤不拔箭出来,只怕留创,会落下旧疾,我……我这便给你取了箭根出来。”言罢不敢有半刻耽搁,当即扯下自己内衫袍角,裹了成卷,给赵敏口中咬着。

赵敏肩处中了一箭,周芷若猛一动劲拔出箭头,登时就血流不止,她大惊失色,心如火烈,见血从疮口内迸出,似流遍地,直吓得面唇惨白,惊呼:“是不是很苦……是不是很苦……”她喊着,泪却越流越多。

赵敏疼痛难当,下意识咬住口中衫头,袍角竟皆给咬得烂了,剧痛迫得她灵台清明过几分,见到眼前一袭青衫淡薄,心中方微微一定,口齿松开,袍角便滑落在地,人却哑着嗓子道:“周……周芷若……”

周芷若陡听她突唤自己全名,心头大震,想从来赵敏这般唤自己,不是恚恨恼极,便是心冷意凉,怎能不慌?看将过去,却见赵敏似有所失,痴了好一阵,模样仿佛又起了呆意,乃自思着己事,瞧得她蓦地骇怖,连唤:“敏敏,你讲一句话好不好?”

赵敏看也没看向她,眸子依旧怔怔的,过了好半晌,轻轻说的却是:“你躲我不见,只因你命不久长了,对不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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