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28章——山月照

郭襄症结发作,周身百脉脏腑无一处不疼,朦胧中只觉一双凉手在替自己把脉,如此浑浑噩噩,不知过去多久,才缓缓睁的开眼,便见黄衫女子正拿了娟帕在拭她额头冷汗。她稍稍一顿,张口便道:“你要走了,对不对?”

“你都晓得了?”黄衫女子直吃了一惊,心想她们将此事瞒得并不透风,却不知郭襄是自何处察觉,心思转了几转,问:“是......墨蓉说的?”

郭襄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,道:“小妮子机灵着呢,倒是没吐露甚么风声。是我适才在山间峦亭,瞧见门下的小弟子们在忙着备马粮草,就想着峨眉多半要有人下山。可近来武林中又未曾听得有甚么大事,唯一想到的,便是和你往天山一行。但偏偏你却没来叫我的,我左右思量,又见墨蓉那个小丫头鬼鬼祟祟,到底也能猜到了六.七,果不其然。”

黄衫女子恍悟,叹了一口气,道:“你聪明智慧,我想也瞒不住你几时,不意却叫你觉察的这样快。咱们山门也还没出,就叫你给抓回来了。”

郭襄微微扯出个笑,正待说话,却听一人踏进屋来,喊道:“师祖,师祖怎么样了?”看将过去,却是周芷若。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榻前,伸手探了探郭襄额头,见并未犯起热症,才稍稍置下几分心来,道:“师祖,我都晓得了,是墨蓉那个小鬼头惹的祸。你......你眼下觉得如何?”

“你还好意说人,自己做师父的就谎话连篇,徒儿还能好么?”郭襄作势把脸一板,伸手就往周芷若脑袋上一敲,喘了几口气,恼道:“好啊你们一个个的,都要躲我不见,嫌我这个老太婆不中用了,是不是?”

周芷若且自愧惶,不敢反驳,连顺她脊背,助她缓和气息,嘴里道:“是,是徒孙的不好。师祖你可莫恼,徒孙这不还在,我要留在峨眉陪你的。”

郭襄哼了一声,慢慢平复了心绪,脑中仍自昏昏沉沉的,似有甚么欲言,却又忽然想不起来,只要用力费神,后脑便针刺一般痛。她扶着脑袋看了看周围,问:“郡主丫头呢?怎没随你一道过来?”

周芷若闻言面上一红,想起方才一番旖旎,赵敏衣袍上还留着一块水印未干,便才使她在外头候着,不意进来羞人。这下听得郭襄问话,到底心也慌了,磕绊道:“我......我让她在外头守着呢。”

黄衫女子精于医术,一见周芷若面潮扑红,并非尽是羞窘容状,反倒并着微湿的睫毛,瞧来犹似晓露水仙,娇艳动人,立明这是情动之相,又对她言语细细思量,便知赵周二人适才定是情不持禁,云雨难收。

她当下也不便揭穿,只嗽了两声,道:“既然无事,咱们便先启程了,天山之行已然定下,我八名侍女也在峨眉山外恭候多时。”眼眸看向郭襄,不忘叮嘱道:“我留下的九花玉露丸,够你吃上好一阵的。切忌吹冷风,切忌动武,等我......等我们回来。”

郭襄晓得自己身子如此,事情已非她能拗过去的,眼下这天山,只有让赵敏与黄衫女子二人前去了。周芷若并着静玄送二人下了山门,自又是一番恋恋不舍,话别了好一阵,方才始离。

赵敏行时手持缰绳,朝她柔柔笑道:“好生养伤,修练九阳神功不意急功近利,安心在此等我。”周芷若低声应了,眼见赵敏骑马的背影转过一排凛松,终于不能再见,她才低敛下眉目,怔怔的不语。

静玄想到赵敏二人此去,都是为了那神秘郭姑娘的病疾,便问:“掌门,郭姑娘那一头白发......是甚么怪症?”

周芷若尚且沉浸在与赵敏的分别之苦中,淡淡回答:“是衰竭之症。”

静玄奇道:“衰竭?恕静玄多嘴,那郭姑娘瞧来左不过二十上下的芳华,又是个习武之人,如何竟老得似花甲年岁,连风也吹不得。”

“言说是个怪症了,才请杨姑娘去寻救治之法的。”周芷若心不在焉的回着,两人悠悠往山上缓行,静玄一路闷不做声,待到了半山腰的峦亭,忽然开口道:“那郭姑娘救了掌门的顽疾,又身负奇术,想也是个方外高人了。”

她这句话说得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周芷若听。青衫的人背影稍稍一滞,却不接话茬,只道:“近日我身子不好,门中大小杂事,倒是多劳师姊费心了。然则师姊才干精明,多少也无需我过问,只有墨蓉那个小丫头......她可曾给你添麻烦么?”

“小蓉其实天资聪颖,学甚么也快,本门的功夫只教她一次便能耍得有模有样,掌门倒是收了个好徒儿。”静玄笑着说到这里,忽然想起一事,道:“提及这个,掌门可是有私下再授她武功么?”

周芷若摇了摇头。“未曾。师姊如何有此一问?”

静玄闻言脸色陡变,道:“前日我考教几个年轻弟子拆招对武,小蓉是夺了头筹的,只不过她使的是本门武功‘飘雪穿云掌’,这功夫由着掌法飘忽不定,我还未打算授之与小辈的弟子,既然不是掌门人传授,那却又是谁?”

周芷若一愣,稍微思量便想到,多半是墨蓉那小鬼头缠着郭襄得来卖弄的武艺,见静玄已起了疑心,便遮掩道:“飘雪穿云掌么?是了,我在早前教过她几招,倒不是近日,师姊问时,我自然不记得了。”心中暗想:可得找机会同这小丫头支会几句,莫再不小心漏了师祖的破绽。

静玄将信将疑,倒没再说甚么,又谈了几句门中事宜,便即行礼退下。周芷若独个立在峨眉半峦处的中亭里,夜风呼嚎,她兀自待了片刻,忽听有人缓缓的从山上走下来,偏头一看,却是低着头闷闷不快的墨蓉。

周芷若便唤:“小蓉,你过来。”墨蓉闻声抬头,微微吃了一惊,恭恭敬敬的过来行礼,道;“师父。”

“你这下晓得逞能好胜的坏处了?”周芷若见她这个模样,便知她在为郭襄犯疾一事耿耿于怀,又想起方才静玄的疑虑,便道:“适才你静玄师伯问及你的飘雪穿云掌是从何处习来,我给你好歹糊弄过去了。你往后再如此不知收敛锋芒,若是泄露了师祖身份,便又将惹来好大一场风波。”

墨蓉低着头道:“弟子并非有意害师祖病倒的,只想着如不那样拖延,多半要穿帮露陷。当然,弟子心里也是实在想学些厉害功夫,不过眼下师父教导我都听进去的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,徒儿......徒儿谨记了。”

周芷若嗯了一声,负手对着天边,默默不言。

墨蓉忽然想起一事,猛拍脑袋叫道:“哎呀,我只顾自省自愧,倒差些将大事给忘了!”当下将先前和郭襄看到明教火焰标记一事说了,周芷若闻言吃惊,当即亲自前去看过,点头道:“不错,这确然是明教的火焰令。只是如今明教本由杨逍主事,大权人心却叫朱元璋给篡夺去不少,也不晓得这来我峨眉之人,究竟是哪一路的?”

墨蓉见她眉黛颦蹙,问:“师父,咱们该怎么做?”

“我们并不清楚来人的意图,所谓风不起林不动,静观其变罢。”周芷若这样回答,心中却想:倘若敏敏还在就好了,以她足智多谋,定能想到比我更妙的良策。一时间也无他法,叹一口气,幽幽望向天边,但见朔雪倒是停了,穹宇上却集了重重叠叠的云层,不禁说道:“这云好不古怪,只怕......要变天了。”

◆◆◆◆◆◆

赵敏与黄衫女子打马奔出三十里地,与她手下八名侍婢会合,又再星夜赶路。一连几日,所过之处都是雪粒纷飞,冷风朔朔,想到那天山岭高雪深,只怕比目下冷得多了,赵敏不禁庆幸未允得周芷若同来,否则多半损她身子,又害旧疾突发。

这夜行过一处甸镇,满目皆是密林茵茵,雪花倒是停了,风却依然凛冽,众人不得不放慢了前行。黄衫女子连途行来都是默默不语,其实心中一片胡思乱想,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缰绳,任由马儿自踏缓行。

忽然身侧月影一暗,有人拿起了自己手掌,塞进一样物甚,顿时掌心融融一片暖意。凝神一看,见掌中是个小巧的袖炉,其上花纹繁复,瞧得出做工精细。

抬眸再望,却见赵敏白衣白马,手里也捂着一个,又观她男装锦袍,裘披随风而摆,身后溶溶冷月,何其俊美无双。

“方才路过甸镇时买的,八位姊姊们也各有一个,这是给你的。”赵敏不知何时已策马行到了她身旁,笑道:“天太冷了,这样总归暖些。”

黄衫女子怔了好半晌,看到她皎若白雪的面庞,心中一阵迷糊,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子,忽开口唤:“赵姑娘。”

赵敏嗯了一下,道:“怎么?”

黄衫女子望着天边朔月银盘,眼下叫乌云给隐隐遮住了,轻轻叹道:“其实我没想过,有生之年......还能这样与你打马同骑、并肩踏雪。这次出来,实在也料不到周掌门会这样便允你了。直到眼下,你切切实实的在我身边,与我说话,我才敢相信......此身非是梦,恰有故人来。”

赵敏听她说得凄然,想到她原本该冷冷清清幽居在古墓之中,无忧无怖,若非遇见了自己,又如何闹得如今这个多愁善感的模样?想到自己在西域与她相识,却一心谋图大事,全然忽略了这女子的一片真心,胸口竟是一酸,热血上涌,道:“杨姑娘,你从来待我真好,待芷若也有过数次相救之恩,只可惜我非是你的良人。从前日里我不晓得你作何这般待我,只恼你莫名了,后来晓得的时候,心中也是好生过意不去。”

黄衫女子淡淡一笑,也不接话,只自顾自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西域的雪?那雪花大片大片,倒不似这样零碎的。其实我从前一心许你,便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,谁也及不上你。你在那晚给我放的烟花,可让我欢喜不及,那个时候我只是想,若是那三日之期赵公子肯来,那我此生都愿听她的话,再不与她暗下作对,她说去哪里,我总是跟她走。后来......”

赵敏听得怔了一愣,道:“后来如何?”

黄衫女子苦笑道:“后来晓得你不喜欢我,总让我又气又难受,想过拿强把你困在身边,又怕你活得不开怀,时时刻刻又胡思乱想,只道自己究竟有哪里做得不甚如意,让你那样怪我......”

赵敏听她说得动情,也不禁积郁于怀,连摇头道:“不,不是你不好。我起先不晓得是谁错了,想来想去,直到你在古墓里同我说了西域的事,我才深深懂得是我错了。往日里总归是我对你有辜,你的心意......我放在心上,却终究不能许你甚么。这下芷若肯允准我随你出来,便是晓得我这颗心里装的是甚么,她十足信我,我也瞧自己的心明明白白。今生今世,我都是非她不可了,你曾说我与她相伴的时日不久,只怕来年变心。可我自与她经历了那样多的生死大难,早已晓得,便是过得十年、二十年,我还是如现在一般待她,百年一生,我也还是只对她心动。”

黄衫女子低下头,缓缓的道:“你不用这么说。你待周芷若的情意我都明白的,你不用这样再当着我面讲。你与她十年、二十年长情不变,而我只盼望自己再念你一两载光景,一两载......已足够了,便让我忘掉你,不再想着......”

赵敏在月光下见她容色憔悴,不禁大为愧怜,道:“杨姑娘,我也诚心愿你能寻得佳伴,长随左右,永不分离。”一言甫毕,半空突然打了个霹雳。

众人一齐抬头,只见乌云遮没了半爿天,眼见雷雨即至,这冬雪夜里突降大雨,实是天象异兆,真也怪矣。一个黑衣的侍婢打马近来道:“姑娘,大雨忽作,不便行路,咱们便寻处躲避之地暂歇罢。”

黄衫女子颔首道:“雷雨大起,要赶路也没法子,且在这山中胡乱应付一晚罢。”言毕兀自将绳一抖,策马独去。

赵敏手里攥着缰绳,瞧见她孑然纤瘦的背影,想到方才她说话时眼圈也隐隐红了,欲张口说些甚么,却到底一言不发。其实两人都晓得,事已至此,但凡再多说一句,只会徒惹伤心。

赵敏定了定神,也打马随去。九人九马,茫茫雨幕,幽山月冷千思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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