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35章——踏锦绣

赵敏和周芷若是十五日之后离开古墓的。

先前打定了远赴蒙古的心思,周芷若便传书上了峨眉金顶,道与众师姊妹们晓得,以至拜别。静玄读过信来无比慨然,想起这个小师妹初上峨眉那时候,彼时灭绝尚在,待周芷若十分偏爱,传她峨眉独门的九阳内功。静玄立在峨眉孤云台上读完这信,仿佛还可以看到幼年的周芷若在此练剑的影子,金乌余晖倾撒她身,终于将她映成了如今这神功盖世、独步武林的模样。从前今日,周芷若多历岁月苦磨,可幸终留了一个赵敏在身边。真是阔水花云、皓月逐流,诸事都大不相同了。

在第十三日时,静玄还是带了墨蓉前来钟南山相送,只为再见这掌门人最后一面,是以众人便又歇脚小住了两日。黄衫女子幽居古墓,从不与外人往来,如今一头子冒出这许多人,倒是将这空空荡荡的古墓里添了不少热闹。尤其是郭襄与墨蓉这两人凑在一起,直如活宝一般,你一言我一语,说得喋喋不休。

酒席置当,交错觥筹,众人宴饮开怀。静玄先恭恭敬敬端盏敬过郭襄,再举酒礼过众人,才道:“周师妹而今武功问鼎天下,虽无意再做这峨眉掌门,可从前作为功绩,却也足以光耀我派门楣。我知师妹一片素心牵紧,左不过是为了赵姑娘一人。眼下你要送她前往蒙古,自己也寄迹蒙古,从此不回中土,日后掌门一任,必须另择贤能。”说着转头向郭襄一揖,说:“不知师祖可有明示?”

郭襄手里木箸正夹起一块醋鱼,边往嘴里送边回道:“我当初就只风陵一个弟子,掌门之位传给谁,根本无需伤这脑筋,眼下徒孙要走,索性你就继任了罢。”

静玄惊得只是摇头:“弟子自知才干不足......”她话还未说完,就给郭襄打断道:“婆妈甚么,不传给你,难道还能让这乳臭未干的小鬼头做掌门不成?”说着伸臂拿筷一指旁边的墨蓉,笑得满脸戏谑。

墨蓉正自埋头扒饭,闻言把碗筷一掷,撇嘴道:“我怎么就不能做掌门了?少瞧不起人!”众人见之皆笑,想放眼峨眉上下,也就唯有墨蓉一个敢与郭襄如此说话,倒也不失创派师祖之随性豁达。

赵敏眼见大伙言笑欢喜,心中也是开怀,顺手夹了一筷子菜置在周芷若碗里。连日来她二人自诉往事,即便赵敏仍旧记不起来,就这般不咸不淡的相处,却到底一如友人熟识,周芷若眼下得她如此举动,倒也不怪,只在见到碗里的山椒牛肉时登时眼前一亮,喜道:“我贯来都喜吃辣的,敏敏你还记得么?”

赵敏疑惑的嗯了一声,道:“我随手夹的,你喜欢便多吃一些。”周芷若本想她总归是忆起了甚么,待得听到这话,心中不禁一阵失落,只得应着:“是、是,我吃。”黄衫女子在旁一副看戏的神情,眉目淡淡瞟过赵敏那张艳如生花的脸,唇动了动,又兀自端起酒盏饮了一口,始终不言一词。

天下好宴终须别。两日之后,周芷若还是随赵敏辞行众人,打马往漠北去了。郭襄并着静玄、墨蓉一路送出十余里,方才依依作别。

自此风清月白,江湖中再无峨眉掌门与绍敏郡主,只多了一双璧人。临秋风而驰白马,对夜月而望青鸾,山高水阔,总只有周芷若与赵敏了。

送人归程途中,静玄自与墨蓉折返回峨眉,郭襄平素性子就是率性肆意,行事但求心之所适,总不肯再回峨眉青灯古佛一辈子,便与她们分道别行。墨蓉虽十分不舍这个古灵精怪的师祖大人,但想到往后时日还有,郭襄总会回峨眉看看,便也收拾起了悲怀。

郭襄与她们道了后会有期,独身立在山道林前,但觉天地茫茫, 身边之人总是来来去去,终归不得长相伴的。又想起自己天涯海角,行踪无定,也不知道往哪里去,左右思量,还是先折回了古墓。

送赵周二人出去时已是暮色将至,眼下回来到底是夜月溶溶,几粒寒星斜坠左右,冬日也快过去,不像往日那样子冷了。郭襄负手悠悠然朝古墓走,还未至墓入口,便听这终南山深处的幽林中传来一阵琴音。

她幼受母教,琴棋书画,无一不会,加之生性聪颖,又爱异想天开,因此和母亲论琴、谈书,往往有独到之见,这时听到琴声,好奇心起,便循声寻去。折而向北,只见古柏三百余章,皆挺直端秀,凌筲藤托根树旁,作花桕顶,灿若云荼。

郭襄隐身花木之后,向琴声发出处张望去,只见三株大松树下一个黄衫人影正自弹奏,借月流光,正是映着黄衫女子的脸。郭襄细细聆听,发觉她奏的是一曲《隰桑》,此曲正是当初在西域初见赵敏之时,她背坐而奏之音,如今物是人非,再弹起来,不免更加凄凄惶惶,说不尽的孤单寂寞。

郭襄听得心中一酸,不禁出声诵道:“心乎爱矣,遐不谓矣?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?”

黄衫女子本自黯然神伤,这下忽然听到有人说话,那语声正是郭襄,不住“铮”的一声,断了弹奏,心里暗暗惊奇,想自己武功修为不弱,目光向来又极为敏锐,在这月色初生之际,于她何时潜在身旁树丛中竟是全然没有察觉。

实则是她情思怅惘、沉浸心事,对周围风吹林动自然不得关顾。她移眸一望,只见松树的梢在风中来回晃动,那花草之后隐隐立了一个人影,便道:“郭姑娘送人回来了?”

郭襄此刻却是仍回想着她方才所奏的乐曲,只恨那柄碧玉箫没随手带在身边,否则拿来与之一和,实可称一桩风雅之事。这下听她问话,便才收敛好心绪,从花丛中走了出来,笑道:“我就晓得你今日不会去送郡主丫头,不意眼下却独个在这里伤春悲秋。既是心里放不下她,又如何不想去送她最后一程?”

黄衫女子将眉目一敛,轻声道:“她心中实在不想再与我有半点纠葛的,分明还记得,却都说忘掉了。事到如今,她总归是与周芷若此生长伴、再无分别,那我当真赶去送了她,看到她最后一眼如何?我眼下在这里抚琴,没与她说上最后一句话,那又如何呢?”

“你说甚么?”郭襄惊呼:“你说郡主丫头还记得,她......她没失忆!”

黄衫女子点了点头。“我一直古怪为何诸多法子都给试过,她总是不得复原,还咬死不愿受我施针,若说她身子有哪里不好,我连日诊脉却是半点没探出来。直到那日她言说了要去蒙古的话,我才瞧见她手里偷偷藏着周芷若的手帕,终是恍然大悟了。”

说到这将琴挪放在地,幽幽一叹,说:‘“她这样假装失忆,是在与周芷若闹小脾性,想苦一苦那个屡屡欺瞒她的人,可仔细想想,倒也顺带将我这个执于痴念之人,顺理成章的断掉干系了。”

郭襄闻言一凛,忽然心底发酸,道:“我晓得你不好受,但依郡主丫头的为人,倒不至于有那个意思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黄衫女子道:“我知道她没那样狠的心肠,只是觉得,我与她......到底就这样顺其自然的淡了,往后见或不见,已无差别。”

郭襄见她愁眉不展,勉强笑道:“前尘旧事莫提也罢!你方才的琴音很好听,我母亲从前虽也教过我弹琴,但比起你的神乎其技,却差得远了。不过我既已听过你的妙曲,不回答一首,却有点说不过去。不如我便弹一曲回赠予你,你可不许取笑。”

黄衫女子晓得她是在设法安慰自己,便道:“怎敢?”双手捧起瑶琴,送到郭襄面前。

郭襄接过坐到她身边,调了调琴弦,弹了起来,她的手法自没什么出奇,琴音柔韵细细,一缕幽幽如深闺私语,比起黄衫女子琴声的惨愁凄切,郭襄此音却是柔媚宛转。

琴曲终了,回头却见黄衫女子痴痴地望着自己,不由笑道:“怎么?是我琴技太劣,竟惹得你心不在焉么?”

黄衫女子听着郭襄奏曲,种种往事便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眼前,混入了琴音之中,只感心中一荡,眼角发热,忙又镇慑心神。这下闻得郭襄说话,于心中的愁思悲怀终于大悟了然,不禁哑然失笑,道:“我真是痴愚到了家。人活于世总归力有穷时,心中所想的事,十九都不能做到,而世事大多早有定数,冥冥难逆。可笑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,原来我初初见到她的时候,便已是迟了。”

郭襄听她纵声苦笑,心中不忍,便将琴放下在地,伸手搭在她肩头,想说些凭慰的话,却见黄衫女子忽然凝过眸来,握住了她柔荑,怔怔的问:“为甚么你能这样无忧无怖?我曾以为,长年幽居古墓,便到底与红尘情恋再扯不上半点干系,哪知却还是这样,难逃情障折磨。可你分明行遍万里河山,饱尝人世情劫苦楚,为甚么还能这样洒脱喜乐?”

她倚树悄然而坐,脸上只是呆呆出神,郭襄借了月色,瞧见那眼中似有盈盈水光,心中蓦地一搐,又是怜惜,又觉得她这楚楚凝噎的模样极美,心念一动,温声道:“无论是你躲在终南山,还是我行遍天下,始终都在这锦锈丛中,繁华世界,你却要往哪里去避呢?你问我于往事做甚么可以不喜不悲,大抵是因着我这人生来脾性如此,活得闲散自由惯了,也不想心给甚么囚住。唉,其实你对心念爱到发痴,如此最苦,你本就文事谋略、琴棋书画,无一不晓,无一不精,又何必作茧自缚,非把自己困在这终南山不可呢?”

黄衫女子闻言呆愣了愣,痴痴的也不知在想甚么,继而面目又复平静,仍是捉着郭襄的手,仰身靠在身后的松树上,阖眸叹道:“你讲的这些,是我从前就晓得了的,是我从前就晓得了的......”

她喃喃了几句,便再不言语,郭襄握着她手掌,只觉这女子冰肌玉骨,似是捂不温一般。静待片刻,依旧不听她说话,郭襄轻唤几声:“杨姑娘、杨姑娘?”

却听她呼吸悠长平稳,竟是睡着了。郭襄心想:看来自从晓得郡主丫头要走,她就再没好生安寝过了。如今人真的走了,想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又看她睡得安稳,到底不忍将人唤醒,便也随着靠在一旁,倚树胡乱睡去。

第二日晨早,天还未全亮,黄衫女子便一头惊醒,睁眼却见郭襄正枕着自己肩窝睡得香甜,而两人的手还依旧交叠握在一处,她心中一个激灵,猛地窜起身来,赶紧敛了敛衣袍。

郭襄一头子没了倚靠,险些睡倒在地,给唬得醒来,见黄衫女子一张冷脸,伸了个懒腰,笑道:“莫恼,我不过怕给你叫醒了,你又胡思乱想,再也睡不好觉。怎么样?眼下歇了一宿,是不是精神多啦?”

黄衫女子冷冷瞪了她一眼,面上隐隐扑红,一言不发的去拾地上的琴欲走,却听郭襄在后喊道:“我就要走了,你不送送我么?”

黄衫女子动作一滞,琴也没拿,直起身问:“当真?”

“骗你做甚么?”郭襄纵起身来,兀自往林里行去,不一会便骑了一匹枣红马过来,那马上还悬着一根碧玉箫。“我昨日本就是回来向你辞行的,嘿,你婢女不知我的脾性,备的是马不是青驴,我也只好将就骑了。”

黄衫女子知她一生浪迹,总是要走遍这山川秀丽的,可想到她这一走,终南山上又难免空空荡荡了,不禁一阵失落,低头道:“我早该晓得,你们都是留不久的,如今......连你也要走了。”

郭襄闻言噗嗤一笑,戏谑道:“怎么?你不舍得我走么?”黄衫女子面色一垮,不意受她调笑,便道:“只不过是你病还未好,我这个做大夫的,不想半途而废罢了。”

郭襄坐在马上将眉一挑,道:“既然如此,那你不妨跟我一起走。”黄衫女子想也不想就回道:“我本就幽居在这古墓之中,都快有三廿载了,早惯于独个人清清冷冷的,外头的事,我沾染过一次,如今也再不想离开这钟南山。”

郭襄闻言嗯了一声,似乎不置可否,又忽然叹了口气,说:“唉,可惜你到头来还是没能治好我的衰竭之症,我此后天涯浪迹,到底少了几分快意。”

黄衫女子这才忽然想到,郭襄体内虽然得周芷若将功力尽数传回,却到底有些损失的,身子再没在桃花岛时那样康健了,当下凝向她鬓角星霜,道:“是了,你这一身顽疾,如何还要到外头去折腾?若是病症在路上突然发作,这世道又还未安定,你一个独身女子,恐怕多有不妥。”

郭襄便笑:“你担心我,那不如同我一道去呀。”黄衫女子面上一窘,道:“我在这里,照样可以寻出医治你的法子。古墓中医籍实多,我寻遍天下良方,总能……”

“你连天下都未曾到过,何来良方?”郭襄打断她话,说:“昨夜你问我如何能对旧事无忧无怖,我是讲不清这些大道理的,只能说,但凡你和我一样在外头走过一遭,多少就能参悟到了。”说着笑盈盈的朝她伸出了手,道:“如何?敢不敢与我去试一试?”

黄衫女子瞧见她秀美的脸给晨曦轻照,犹如桃花绽蕊,端丽难言,伸过来的手掌指节修长白皙,正等着自己出掌回握,不由看得发了怔,心想:我难道当真是把自己困在了终南山,所以郁郁不得解脱么?我若是就这样随她去了,是不是也能同她一般笑得如此开怀?

思虑纷飞间,便又听郭襄道:“你既不敢,那我便走啦。”说着作势要将手缩回,黄衫女子心头一震,冷喝道:“谁说我不敢!”当真鬼使神差般拉住了她柔荑,随即身子一轻,便给郭襄拽上了马。

“那你可坐稳啦!”郭襄环住她身子,一抖缰绳,马儿嘶鸣一声,踏蹄奔去。黄衫女子一颗心砰砰直跳,忽然又奇怪自己怎么会说走便走,做出这样一件狂事来。

只见马儿疾驰,朝山外奔去,放眼风光悠悠,等着她的,是那锦绣天下。黄衫女子听着身后郭襄爽朗的笑,心想:也罢,左不过是同她去看看,有甚么不敢的。于是两人一骑,绝尘碎朝阳,蹄声踏湖海,行这茫茫天地去了。

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。悠悠思泠泠如月,却是百年倚江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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