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敏若之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二十九》

周芷若独身奔下峨眉金顶,连路见到碧月皎皎、云海茫茫,山峦耸翠间,那是一别七年的师门,如今却没多少人情温热留下,心中忽觉一酸,呆呆的立在山门前,喃喃自语的说道:“天涯海角,我又能到哪里去?”

云岭叠嶂间,一人渺小如蝼蚁,周芷若但觉天地苍苍,竟无自己安身之处,神魂落魄下,在峨眉山门的石碑前呆立了一阵,这才举步。走出十余丈,忽又回身,最后看了一眼碑上那笔劲苍翠的“峨眉”二字,便才摇摇晃晃的行去。

荒山野岭,一个孤身女子,修骨棱棱的黯然而走,真是凄凄惶惶,说不尽的寂寥。

周芷若脑中昏昏沉沉,连珠似的反复回想起这一场空梦来。何曾想自小敬重的师父,竟将自己当作可利用丢弃的棋子,成时好言要人卖命,歹时暗下连环废除,就连一向信任的大师姊,也不得不遵从师命,待对自己下药。

或许静玄最终没拿茶来,便是她此番唯一尝得的零星温暖罢。至于赵敏……

赵敏一旦有事相瞒,自己总身陷囹圄而不自知,与她交手,次次败于那无双智谋之下、一再受欺,总的来说,还是误于一个情字。自绿柳山庄以后,她从没想过赵敏还会为朝廷大计虚言相骗。周芷若不禁惭愧,心想峨眉之祸,全是由己而起,赵敏分明是蒙古的郡主,是武林正派的对头死敌,江湖中不知有多少高人折在她的手里,自己对她居然不加防范,铸成如今这不可挽回的大错,当真是愚不可及了。

方才峨眉金顶之上,赵敏说夺刀只为同自己远走高飞,此话便是当真,可被所爱之人欺隐甚苦为一伤,阴差阳错、害得恩师惨死为二痛,周芷若越想越是难过自责,念起灭绝死时七窍流血的惨状,念起峨眉山上一片乱离,不住恨骂自己:“周芷若,你为赵敏的美色所迷,酿成了这等大祸。”

一时间,她只觉这一生十九年,始终受了命数作弄,活得从不由己,真可极苦。

“白日何短短,百年苦易满。苍穹浩茫茫,万劫太极长。”她飘飘忽忽的走着,也不知到了哪里,悲凉吟这几句诗出来,真觉人生忧患,不可断绝,足下越行越快,轻功似飞,嘴里怔怔的念着诗句,不禁两行情泪,垂下双颊。

此时月满银光,尽泄千里,周芷若停在一处山谷前,仰天长叹,她脑中混沌,眼前模糊,但见云间顾菟之上,隐有俏丽美人影,似见那颦笑嗔怒,言辞许许,无一处不像极了赵敏。

“敏敏……”周芷若捂着心口,只觉脏腑里哭得抽痛,眼前一黑,整个人竟滚下谷去。

越近西南一隅,骄阳越似火烈。眼下到了晌午,更加让人熬不住晒。小昭和张无忌赶得满头是汗,足下仍不敢停,往山谷间寻来。

日前得了峨眉大祸的消息,张无忌便担忧周芷若如何,早带了人亲自来寻芳踪。一连数日赶路,披星戴月,好容易近了蜀地,却是山峦绵延,根本无从找起。亏得小昭取出波斯寻人的黛黑腹蝎,拿了周芷若从前用过的帕子为引,才在这千山之中辨出方向。

又行一会,见一名明教教众奔回,禀道:“教主,蝎子寻到人了,摔在山谷之中。”

张无忌大吃一惊,道:“芷若受了伤么?”

那人道:“似乎是受了重伤,属下急速禀报教主,韦蝠王已下谷救人去了。”

“你说甚么?”小昭心急如焚,不等他说完,快步奔去,张无忌随后跟上。到得近处,只见那里是一个峭壁,下临深谷,崖旁生满了长草小树,韦一笑正左手扯着一个青衣人,以绝世轻功攀援。

张无忌挂怀周芷若的生死安危,沿着山壁抢了下去,一手抓住韦一笑右臂,将他提了上来。小昭一见那青衫的人,鬓发凌乱、容颜憔悴,正是周芷若,惊呼一声,忙去探她鼻息。幸好她虽呼吸细微,却不曾停,小昭这才放宽了心,将她轻轻横放在地,心中难过。

张无忌赶来看她伤在何处,哪知一触之下,但觉周芷若右腿的膝肘关节已是摔得断了,气息奄奄,丝毫动弹不得,不禁大悲,连唤:“芷若、芷若!”

言间给她渡过些九阳真气,周芷若神智迷糊,被内力激醒,脸上兀自发怔,身子一颤,吐出了口中的瘀血,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她自坠崖数日,苦苦挣命,早已筋疲力尽,此刻再也支持不住,头一偏,昏晕了过去。

再醒之时,只觉身下软榻暖枕,额头上清清凉凉,是有人正给自己拭汗。周芷若才睁开眼,便听一人唤道:“周公子,你醒来了!”眼前人楚楚带泪,正是小昭。

“我……还活着么?”周芷若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,小昭语声带泣,连应道:“自然是活着。”说着向她讲了一遍救人经过,补说:“你腿骨折了,躺着莫乱动身子。”

周芷若眉眼呆呆的,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腿,一言不发。小昭不禁心酸,问:“赵姑娘呢?”

周芷若眉头一动,却是答非所问,怔怔的道:“师父临终之言,总是逼我去杀她,只要我肯做成,那便是替峨眉派立下大功,可继承掌门人之位,但我怎么……怎么舍得?”

小昭不明原委,但见她苦惨的模样,听得似懂非懂,应道:“赵姑娘是你心爱,我晓得公子绝不肯下毒手害她。”

周芷若凄然苦笑,道:“心爱之人……怎么她却舍得来骗我呢?”

“你重伤方醒,别说话啦。”小昭垂泪摸她额头,却觉烫如火烧,唬了一跳,忙用水浸了帕子替她冷温,又喂她饮水,生怕人给烧坏了。

周芷若发热得神智迷糊,似乎方才小昭与她说话,只是一场梦来着,朦朦胧胧间,像回到了汝阳王府,她只觉口干舌燥,潜意识里,想自己是前日在院子里赏雪,捱了冷风吹,又病倒了。跟前一道人影晃荡,像是赵敏执了汤药喂过,周芷若不禁定定的瞧着她,却甚么也看不清楚,只好大声道:“敏敏,你终于肯来看我了。我想得你好苦,你知道么?”

小昭拿杯盏的手一顿,满脸通红,神色极是尴尬,低声道:“你再喝几口凉水,祛祛热。”

周芷若猛地伸手捉住了小昭的皓腕,苦苦道:“峨眉掌门我是不愿做的,还有你小娘的名分……我晓得……你总也介怀。但是我求你……求你别不来看我……我不报家仇了,咱们离开王府,除了你,我甚么也不想要。敏敏,你也答应我,永远别再骗我了,好不好?”

小昭只得温声哄道:“好啦,好啦!你先喝了水再说。”

周芷若听她应下,甚为喜悦,张口把水喝了。

其时红日西斜,微有凉意。张无忌推门进来,便看见小昭脸上柔情无限,眼波盈盈,低声软语,而周芷若则梦寐间拉着她的手,不断叫着:“你别离开我,我腿骨断了,追不上你,求求你,别离开我……可别抛下我不理。”说到这里,泪水盈眶,甚是激动,挣扎就要下地。

小昭吓得忙按住她,又好言哄了几句,才得定下。张无忌晓得这是她神智胡涂中的言语,走近诊她脉息,触来倒算平稳,只很是虚弱,又轻轻捏她腿骨断处,却不甚妙。

原来周芷若坠下的山谷在荒林深处,若非小昭以蝎寻人,单凭人力搜查,九成都找不到她。这偌多天孤零零的躺在崖下,能活着已是万幸,断骨没及时处理,眼下便是接好,也要捱不少的疼痛,能否长得痊愈,那也难说。

这下张无忌手一捏上,便觉那断处果又给她挣扎得歪了,只好皱眉用力一掰,将骨头扭正,周芷若却疼得痛呼一声,双眼翻白,咬得牙齿格格直响,显是在硬忍痛楚。

她性子坚强,便是到了眼下,仍尽力不肯发出呻吟之声。小昭急得满脸是泪,不知如何是好,连唤:“公子、公子!”

张无忌点中她几处穴道,缓解疼痛,又瞧她痛得奄奄一息,急道:“我去拿止疼的药膏来,还有褪热的汤药,这里你照顾好。”说着忙奔出屋。

小昭应是,转头替周芷若拭去额头冷汗,心疼不已,手抚着她的面颊,叹了口气,道:“也不知赵姑娘究竟做了甚么,伤得你这样子苦。”

周芷若却没听见,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。

此时大都的汝阳王府中,方才宴罢。赵敏负手立在庭院的池塘边,呆呆看着流水出神,连阿大走近来,她也不察。

“主人、主人。”阿大连唤几声,赵敏才嗯的一声,回过神来,道:“甚么事?”

阿大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,低头道:“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,还是没有娘娘的下落。”

“峨眉附近的山路客栈都寻过了,她一个人……能去何处?”赵敏眉头深锁,道:“莫不是遇上了危险?”

阿大道:“娘娘武功不俗,当今江湖中想伤她者怕也不多。说起这个,那日她失魂落魄而走,峨眉派中一片大乱,不意竟叫咱们发现了刀剑之中的秘密。”

“你从静玄手中抢得了兵书秘籍,那是大功一件。原本凭借这个,我自能与爹爹谈好条件,从此带芷若浪迹天涯,哪知灭绝一死,倒坏了我全盘计划。”赵敏幽幽道:“那事非我有意为之,却也难脱干系。芷若恨我……倒是应当。”

“主人当初为防娘娘被人毒害,才将茶调换,本意是让丁敏君自食其果,怎料那茶是送去给灭绝的,可谓造化作弄,怨不得主人。总归眼下兵书和秘籍都拿到了手,王爷大喜,今日庆功宴上,不是还连叹主人韬略文武,最似父风,倒将世子爷也比下去了呢。”阿大劝慰道:“当初王爷许诺让主人带娘娘远走高飞一事,如今该也算数的罢?”

“爹爹既然应下了我,便不至反悔。只是……却不知芷若她如今到了哪里,再说……便是寻到了人又如何?恐怕她……总不愿与我相见。”赵敏叹息连连,说:“我原曾想过,甚么武林至尊、号令天下,甚么郡主高位、富贵荣华,但凡她肯承诺同我一处,我就将这些东西统统不要,随她海角天涯的去了,怎么也不紧要的,我替爹夺刀,便想她也不至多么介怀。哪知此去峨眉金顶,一场变化连端、由不得人,灭绝老尼可真下得一盘好棋,临死了……也还要芷若恨我入骨。”

她想起周芷若临走前恨恨的话来,心中发苦,道:“灭绝将峨眉掌门的重担压在芷若肩上,那是要她此生都记着师命,为光大峨眉苦劳一世,更甚……还要她驱除鞑虏,那是无论如何,也要芷若与我一刀两断了。”

阿大冷哼一声。“灭绝老尼为人狠辣,连遗命也坑害得徒弟如此苦毒,用心可谓太歹。”

赵敏摇了摇头。“不,我倒觉得,灭绝反而是因为太看重芷若这个弟子,才如此死不甘心,非拼这最后一口气,也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她,想赌一赌,在这得意门生心里头,究竟是峨眉为重,还是私情为重。唉,那是寄望极厚,却又恨铁不成钢啊……”

阿大道:“可这用心孤诣,法子却极端偏颇,倒非寻常人能体会,依属下看,都不如主人一番苦心。你费尽心力夺得刀剑中的秘密,本意是好的,说来说去,总都是为了娘娘。属下相信,待过了这一段日子,娘娘气头冷下来,主人再寻到她的下落,相见之时,拿好话多哄一哄,甚么怨怼隔阂,怕也都禁不住淡了。”

赵敏负手抬头,看那天边柔柔暮云,呵出一口寡气,道:“但愿如此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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