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169章——琉璃脆

赵敏呆愣愣怔住了,全料不到她竟会命发陡险,还是这样触目惊心的伤势。她一手臂弯揽着周芷若,掌心还攥着那个木雕,另一手颤颤抬起,却不知该如何动作,张了张口,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。

周芷若虚弱喘了口气,眸光里爱怜甚甚,唇边却苦笑道:“敏敏,那句问心有愧,你何等聪明,这下该也晓得原由了,却不必我当真讲清,毕竟那样子的话,说出来……只会惹了你哭,我……我不舍得看你哭。”

赵敏闻言,心中咯噔一下,颤声道:“你适才同我讲话时候,分明都好好的,如何却这个模样来吓我?”

“吓着你了……”周芷若长睫轻轻扇了扇,道:“对不住……本想着再捱一会子,待得你瞧不见的时候……终归没能忍住,让你看我这副样子。我是个不中用的人,你我相伴的时日,算来也只得一岁上下,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,天长日久的,不想我……我总是时日无多了。"

赵敏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,原先见了周芷若走火入魔的容状,本已是十足张惶,后看她的光景比早前好些,只当还可以回转,但听了那句“倘若我问心有愧”,又寒了半截,眼下再闻此语,终究是凉了个透。

这一番心绪千回百转,并着眼眶里盈盈的酸楚在不住打转,待周芷若那“时日无多”四个字出了口,终于蓦地一颤,齐齐滚落下来。“你讲甚么……讲甚么出世离尘的话,我是不信的。”赵敏忍住喉咙里的酸楚,臂上动劲想揽她起身,周芷若只是摇头,伸手拉她柔荑,搭在自己手腕上,说:“到了眼下这步田地,我又何必再来骗你?”

赵敏甫一探她腕脉,只觉周芷若脉象虚弱不堪,犹如朽在木,石包沙,轻轻一碰便就要散了,她直吓得魂飞天外,鼻中一酸,道:“不,你身子即便往日得了旧疾,可每每都化险为夷的,这一回……定也能好得起来。芷若,我……我会寻到法子治你的伤,劳你等一等我,再等一等我……”说着握住她皓腕,拿真气护住她心脉。

九阴真气在赵敏心急之下送入,愈见充盈,流入周芷若四肢百骸,她身子如遭雷霆之击,痛吟了一声,竟也复得几分清明,缓了一阵,才道:“我原本也没逆料,哪知这肺腑顽疾,有朝一日竟会累我殒了性命。若早晓得……只怕也不会听你的劝……我好后悔……当初携你回了峨眉,回了这江湖。倘若那日在客栈……你我便远走高飞,如今……会否是不同光景?那样……我总也是死在一枕好梦里,好过如今……连一天欢愉的日子也不及同你过……”

赵敏闻言,整个人沉甸甸犹如在地上生了根,竟是直不起身来。她眼角泪痕犹在,怔怔瞧着周芷若,心底绞着绞着疼。“幼少咱们在汉水遇见,便是异族殊途的身份,大了我再见你,却又隔了家仇师命,当真半刻也不能安生。可往后……你都晓得的,咱们终究还是走在了一处,那样没可能的事,总也叫你我做到了。眼下……却又有甚么过不去的呢?”

周芷若凝着她,只觉眼前一片模糊,头脑昏沉,想张口唤一声敏敏,却喉中忽哽,强忍了忍,还是不住呕出一口血来。

赵敏大惊,紧紧搂住了那身子,生怕这株幽兰下一刻就要羽化而飞,移眸瞧见周芷若一张脸苍白甚纸,唯那朱唇鲜红,是尚未干涸的血迹,直刺得眼中发疼。自怀中摸出那方素帕去拭她嘴角和鼻中的血,开了口,便即哽咽:“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,难受的时候总也不肯让我瞧见,宁可强忍着,把血往肚里回吞。可到了如今这一刻,你……你却还要瞒着我么?”

“我不舍得见你伤心,可眼下……”周芷若淡淡摇了摇头,道:“幼时我何怙何恃,藐然一身,便当那是极苦的了。我自认忘得了父兄之仇,违得了师命毒誓,便当真可以逢佛杀佛、逢祖杀祖,要这世上再没甚么能阻在你我之间。哪知却还是逃不过生死。我恨上天待我如此冷薄,夺了我与你做伴的命数,但终归也只剩恨而已了……又能如何……我又能如何?”

这句话,她说得似乎风轻云淡,又似乎怨怼至极,赵敏一听,登时泪又流出,止不住似的,漫了一面。“你……不该这样说……眼下你总归还在我跟前,就别讲这些话来叫我难受了,成不成?”

“我晓得自己的身子,多半下一刻便要……就算没死,恐也没几年光景可活,我怕眼下不说,哪一刻忽然便去了……这些话……再没能对你讲,你定要怨我……忒也狠心的,怎的连一字半句也留不下给你。”周芷若颤抖着身子,鼻中又流了些殷红出来。

赵敏哭着拿绢帕不住的拭,却仿佛怎么也拭不干净。她分明好生难受,却勉强着挤出一个笑来,道:“早先你记着那些家仇师恨,不肯对我讲半句喜欢,那语气也是这样笃定决绝,可总归都是骗我的,我晓得,你向来都好拿话来骗我,这次……”

周芷若淡淡一笑,接她话道:“这次……我当真……也想自己是在骗你啊。”她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,极是虚弱。

赵敏心口一阵阵泛酸,像是堵着一口气,怎么也喘不过来,脸上笑意僵住,又抽噎着哭出了声,惶惶惑惑的道:“从前夜里我时常做梦,总见你立在一株白梨树下,终于肯对我笑一笑,还拉了我的手,要我带你去蒙古踏马辽原、牧野弯弓。每每醒来,心里都盼望有朝一日是这样,但不知能不能真,那个时候,你还没喜欢了我的。可笑我如今……却还是所愿难偿……”

周芷若呆呆望着她,怔念道:“韶颜稚齿,饮恨而终……”说着,又喘了一会子,闭了眼歇着。张无忌瞧到眼下,早也是心中悲凉,步近过来,眼眶红红的道:“且容我……替她诊一诊脉罢。”赵敏默不作声,只垂头盯着帕子上被血玷染的两尾墨虾。张无忌见她未拒,便也伸过手去,凝神探周芷若脉息,却只觉忽快忽慢,那手腕肌肤冰冷,极是凶险。

他哽了哽,道:“周姑娘运功走火,致使全身经脉大损,心脉甚弱,倘若此刻能用猛药吊住她性命,该也……该也可多撑几刻……”

这般光景,委实凄凉。

黄衫女子环顾当场一圈,冷声道:“一个个自诩名门正派,好歹也算是武林中的前辈,竟然以多欺少,对付一个孤身女子,这话传将出去,岂非要教天下人耻笑?枉你们身为中原武林正道,实在教人不齿。”群雄被她说得面上青白一阵,心中愧惶,又看见周芷若这副模样,也未免生出哀恸,不由先后放下了兵刃。

周芷若歇了会子,却不见好,心肺里还是一阵灼痛,丹田又袭来刺骨寒意,当真折磨。她死死攥住赵敏衣襟,眉头紧蹙着,喉咙一甜,又咳出一大口血,因她是仰躺的缘故,那血便流了一些回喉中,直呛得她又是一阵气阻。

赵敏忙将她扶坐起来,轻轻拍她背,哪知这一拍,周芷若当即又呕出一大滩血,青衫尽暗,骇得赵敏脸色煞白,也不敢再碰她,只唤道:“芷若……芷若!”

“我是不是要……要去了……”周芷若脑中一片混沌,身子却渐渐凉了,不住道:“还是冷……冷……”

这时黄衫女子走上前来,怔怔看了看赵敏,幽幽道:“她要是就这么死了,你只怕当真会随了她去,是不是?”

赵敏抬头,只轻飘飘说了四个字:“如何独活?”

黄衫女子凝着她哭红的眸子,仅一眼便挪开了目去,心里不知在张惶甚么。只从袖中摸出一瓶药,掷给赵敏,道:“此药大有止疼宁神、补气健体之效,她这下情形,也不知管不管用。”

赵敏心知这女子神通广大,想说感激的话,却见到她紧抿的唇瓣,还有透着凄色的侧颊,一时不知该说甚么,憋了片刻,只得一句:“我又欠你一回。”言罢忙低下头,倒出几粒朱红色的药丸给周芷若送下,又以内力推她穴道,过了一会,见她面上痛楚稍减,气喘却仍是甚急。

周芷若从脸到唇都是惨白无比,那形销骨立的身子压在赵敏怀里,却莫名又沉又重。赵敏心中大为惊怕,怔唤着她的名字,周芷若撑着眸子,浑身像是飘忽不定,似乎见到汉水盈盈,赵敏乘了一艘小舟,越漂越远。下意识张口唤道:“敏敏……”

“我在这里……”赵敏忙执了她手,只觉那柔荑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,心头越发慌了起来。峨眉众弟子也落下泪来,见到此景都不忍再看,张无忌眼中亦是热意阵阵。

周芷若脑中已开始迷乱,神智不甚清明,只听她笑了两下,低声道:“你瞧,我一向待你不好,总惹你哭。仔细想想,你本是个金枝玉叶,我……我也配不上你。”

赵敏哭道:“你待我很好,好得很,我都晓得的。你……你快起来好不好,这天下山河锦绣,我还没带你去看……”周芷若长长叹了口气,说:“我命薄,大抵是没那个福分了……”

赵敏只觉她身子越发冰凉,说话声也越来越小,心底慌乱不堪,气血不畅,脏腑中一阵阵发堵,轻声道:“你曾同我讲……一定平平安安在我身边。若是骗了我,便瞧着我跟别人双双对对,再也不见你一面,你……你往日同我说过的……却难道是来骗我么?”她哽咽说出这句话,泪水滴滴坠在周芷若脸上,烫人得紧。

周芷若唇边含笑,但觉意识渐散,说话的声音弱得几不可闻。“就如你说,恩怨生江湖,我们离不得,离不得……终归是身不由己罢了……”又闭了眼坐着,喘了一会子,伸手将绢子拿在掌中,道:“我到底还是问心有愧,负你良多。”

赵敏怔了一顿,牙齿咬住了下唇,随即放开,唇上已出现了一排深深齿印,几乎血也咬出来了,张了张口,只是呆呆出神,眼色中透出异样光芒,又是痛苦,又是怨恨,想这造化弄人,当真是毕生的一件悲凉恨事。

一时场中寂静无声,几乎连各人的心跳声也可听见。只有周芷若喘气越来越急,苍白的双颊之上涌起了一阵红,却撑着说了一句:“大都好物……不坚牢,彩云易散……琉璃脆。赵敏,你慢慢的……将我忘……忘记了罢。”

赵敏听得这话,心里咯噔一落,身子猛地陡抽,怔道:“你……你唤我甚么?”她双目瞪圆,一只手恨恨揪住了周芷若衣襟,厉声喝言:“周芷若,你唤我甚么!”

周芷若那句话说完,耳边轰鸣一阵,眼前白茫茫的,只是瞧不清了。垂下的眼帘间,自缝隙中隐约望见赵敏模糊的脸,她动了动嘴唇,道:“到底是我同你讲过的,今生今世,但凡我应了的事,都不忍教你失望,怎知我大言不惭,实在误到如今。”

赵敏一时心中栗六,泣道:“我从前自以为聪明伶俐,事事可占上风,哪知世事难料,由不得人半分。可你为甚么就忍心这个样子待我?”她只不住扯那衣袍,浑身发抖,嘴里喊着:“周芷若!你若敢死……你若敢死……”

周芷若握着那方手帕,掌心渐渐发紧,整个人喘成一处,只是出气大入气小,已经促疾的很了。“敏敏,你抱一抱我罢。”她轻飘飘吐出这句话,赵敏实在不忍,清脆一声,将那木雕掷了在地,牢牢搂住了她。

赵敏的怀抱从来都叫她踏实。周芷若靠在那肩头,眸子开阖了几下,忽然心中陡松,没了牵怀一般,安然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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