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倚天gl》第231章——白玉京

黄衫女子从未试过如此怫怒,想她从来修习玉女心经,自然平心静气,不受半点忧思惧恐、大怒大悲所伤,哪知为了赵敏,竟一而再再而三破了沉着。眼下夤夜已深,客栈厢房中灯火幽幽晃荡着,她一袭黄衣立在桌案前,心口微微起伏吐息,一张脸在盛怒下越见苍白。再看桌前,是碎了满地的杯盏瓷瓶,一旁跪着低头叩伏的小虹。

“你......可知错?”黄衫女子的声音听来冰冷,丝毫不带半点感情。小虹紧咬了下唇皮,皱着眉头道:“小虹只是不想再见姑娘哀而损神,这么久了......姑娘你念着郡主娘娘这么久了,劳心伤脾的为她做了那样多事,却连半分温存柔情也不得。尤在这几日里,更是困而无状、难寝难安,做甚么你要这个样子苦?小虹瞧不过去,实在瞧不过去。”

“你从未知道何为求而不得之苦。你以为,思之不得、辗转反侧那便是苦了么?不是的、小虹,不是的。”黄衫女子阖了眸子,满面凄苦之色,幽幽叹道:“求不得之最苦,实是明知求不得,却只要望她欢喜长乐,便已心满意足。”

小虹观她眉色楚楚,不禁悲从中来,心下大慨,俯身一拜,唤道:“姑娘!”

黄衫女子叹出口气,冷声道:“原本你犯下如此过错,我是该逐你走的,要你从今往后再不能随在我身边。但到底念在你本心是为我,特予宽恕,便罚你独个人回古墓去闭门思过,若无我命......不得再踏出一步。”

小虹闻自己得了宽恩开恕,没给赶出八侍女之列,已是十足万幸,低头拜了三拜,恭恭敬敬的应是,绝无不服。此时房门给人推开,一个白衣少女走了进来,一揖行礼。

黄衫女子问:“怎么样?可有赵敏的下落么?”那少女道:“郡主娘娘一路往峨眉狂赶,小玲已起先骑马追了,沿途会留下线索来,方便姑娘赶上找寻。”黄衫女子嗯了一声,把袍袖一敛,那少女立明其意,忙从旁拿过裘披来给她系上,便又听黄衫女子问:“沿途的快马备好没有?我要以最短之期追上赵敏,她身上的药性......只怕半刻也耽搁不得。”

那少女从旁一立,垂手低头道:“一切妥当,姑娘即刻便可出发。”黄衫女子点点头,扉外卷进几缕风雪,轻轻拍打在面颊上,她裹了裹身上的裘披,月夜踏雪而去。

赵敏策马狂奔,连路风雪不停,如利刃般割在自己脸上,凄厉的作痛起来,她却也不管不顾,只晓得往前赶。首脑中阵阵发昏,那药性起时,眼前便和这朔雪化在一处,茫茫苍凉,冷冷戚戚。

周芷若......赵敏的脑海里甚么也不愿去想,便只得这一个名字,仿佛是她疯魔一般赶路的指明长灯。风雪越来越疾,霜作纷飞,肃杀之气也愈演愈烈,赵敏只觉周身的血液似也凝结,手足发僵,竟连挥臂策马也不能了。

她不晓得自己赶了多远的路,只知尚未到峨眉,便不可停、不能歇。胸口里又发起闷来,那药性太烈,竟是不得内力压制,常言道‘七情主脏腑’,她一头子牵动惊急忧恐四情,只会催发服下的药效,眼见头顶月光映在白雪之上,刺得她两眼生疼,赵敏眼前摇摇晃晃,终于支持不住,落马摔下地来,连滚了数滚,便在雪地里趴着不动了。

黄衫女子与小玲会合,又在片刻不歇的追及,风愈大,雪花点点扑面,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,野外人踪绝迹,黄衫女子不禁问道:“你肯定赵敏走的是这处山涧?”小玲确信不假,二人又再纵马行了将近十里,前面水光闪动,正是一个小小湖泊。

此时天气甚寒,湖中已然结冰,雪花落在湖面,犹似镜湖飘絮,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,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,更显皎洁。“姑娘你瞧!”小玲伸手一指,丈余远处只见一条人影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雪地里,黄衫女子跃下马来,轻功一点过去看,当真是昏迷不醒的赵敏。

再远一些,只见一行马蹄踏雪之痕,她那匹白马已奔得不知所踪。小玲走近了,忙把解毒之药捣烂与参酒调匀,黄衫女子接了过来,撬开赵敏的牙关,喂给她吃。

赵敏这时只剩下微弱的气息,浑身冰凉,肌肉也差不多冻得僵硬了,酒药塞进了她的口中,她已是连吞下去也困难。黄衫女子只好用金针刺穴的办法,再用参酒灌进她的口中,好不容易才使得赵敏在失掉知觉的状态下,将药酒糊咽进肚内。

过了好一阵,赵敏醒来,头先便打了个喷嚏,黄衫女子闻声喜道:“你好了么?”赵敏捂着心口,道:“脏腑闷闷的,不太舒服。”黄衫女子颦眉道:“那是药下得太重,没拔除干净。”说着唤小玲过来,拿了参酒道:“你再多喝一些,用内力将酒散进体内。”

赵敏迷迷糊糊,也不及细问她此间原委,便照样做了,一时间身上涔涔发汗,黄衫女子运气出掌,直拍在她后心,赵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浊血来,只见一点点的红色溅在雪地上,鲜艳之极,宛如开了朵朵梅花。

“如何?你灵台清明些么?”黄衫女子问道。赵敏甩甩脑袋,胸中之气畅快不少,吐出一口浊息来,道:“像是无碍了。”黄衫女子想到自己侍女害她如斯,愧道:“是我对不住你,小虹本也是为了我才......起先我都不晓得,可幸眼下赶到了你。”

赵敏歇了一会子,远远看这雪野中峦下临深壑,山侧生着一排松树,松梢积雪,北风极烈,树身尽皆向南弯曲,已将事情前后细想过一遍,道:“她是想要我随你远走高飞,方行此狠事,我知你无那个心思。”黄衫女子松了口气,道:“你歇养会子,骑小玲的马与我赶去峨眉。”

赵敏道:“这还不成,我方才中药脑子迷糊,现下思量,还是多条生路得好。”说着自袖中摸出那张写着“峨眉金顶,周王有遗。留贻襄女,百年一夕”的纸卷来,递过去道:“劳你让侍女拿了这几个字递信去南昌,交给常遇春晓得。然后再传书至大都,告诉我大哥,动兵攻南昌,告诉他......只需做足架势,即便不耗一兵一卒,也有五成胜算能拿下南昌城。”

黄衫女子闻言沉吟片刻,呼道:“此计甚妙。眼下陈友谅正围困南昌,明教已与之僵持了日久,常遇春眼见就要得胜,若是你大哥此时横插一足,常遇春又见了那信,为保周芷若一命,他定会传讯与朱元璋知,拿南昌城作条件。只是你如何.....如何晓得这些军机要事?”

赵敏淡淡笑道:“我自你侍女身上抢纸条时,拿了三两一并出来,除去峨眉有难那卷,其他言报军情和江湖大事的,我自也顺带看了。”黄衫女子恍悟,想到冬日苦寒,这时虽已深处,但山岭间积雪未融,只怕耽搁脚程,便道:“若你无妨,咱们还是尽快启程。”

赵敏想到峨眉眼下是势单力薄,郭襄病着,如遇明教高手群袭,唯有周芷若可抵挡,而那人定然是不顾自个旧疾,硬撑也要保全峨眉诸人安平,当真叫人半点置不下心,一个激灵坐直身子,道:“是,不宜迟、不宜迟!”当即二人打马上路,小玲将马给了赵敏,立在雪中,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着长长的马蹄印。

飘风骤雨惊飒飒,落花飞雪何茫茫。

峨眉派中眼下是时局紧张,人人都将脸紧绷着,心里也似张了一根弦,随时都要断掉。

朱元璋面对周芷若之冷然,心知她武功高强,即便自己带来的明教中人合力,多半也不是对手,可他怎会就此善罢甘休,冷笑几声,道:“周掌门神功盖世,乃峨眉芝兰玉树之弟子,叫武林多少男儿汗颜,可这天下不是靠武功争来的,是凭万马千军打下来的,何为天下之主?便是万民俯首、山河归一。我知诸位女侠个个义胆侠肝,不畏生死,可周掌门愿见峨眉派这百年的基业,就此毁于一旦么?”

“你休要以强相迫,速将我师祖灵位放下!”周芷若自也明白,朱元璋手握重兵,但凡要带兵肆虐,她几个武功再高,又如何能抵挡千军万马?她实不愿让峨眉这古庵丧于战乱,却也不能交出郭襄,由师祖落在朱元璋这厮的手里。

思虑万千间,忽听得一道秀丽嗓音远远传来:“徒孙,不过是一块没有用的木头,他喜欢就随他拿去了,何犯得着你这样争来夺去的。”

这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的传到各人耳中,峨眉派众弟子回头望去,只见郭襄身披白色狐裘,娉婷玉立,面上似笑非笑,白发白衣,融在盈盈飞雪中,恍如遥宫仙神临凡,如烟似雾。

朱元璋见了她面,也不禁望得呆了一呆,笑道:“郭二姑娘,你果然尚在人世。”周芷若见是郭襄,直唬得一凛,明白她不想让门下弟子与明教兵马拼命,甘愿出来撑着,心头一酸,上前搀住那衰弱的身子,眼圈陡红,忽然跪了下去,道:“师祖,是徒孙不孝。”

她此言仿佛给峨眉派众弟子头顶炸响一声焦雷,直劈得大伙呆愣愣的,还是墨蓉这个晓得真相的先跪了下去,静玄等人才怔怔的扑通扑通跪了满地。有谁会想到,这个在峨眉不声不响住了许久的白发女子,竟是创派祖师郭襄。一时间没有人敢出声,各人都给吓得不轻,真真难以置信。

郭襄轻叹口气,扶起周芷若道:“起来,都起来了。”众弟子还是不敢动作,周芷若心中忧愁,走近虚扶了一下静玄,道:“师祖叫大伙起来,你们不必害怕。”各人方战着身子陆陆续续起身,却仍是不敢打量郭襄一眼。

“朱元璋,你这样大动干戈来找我,想要甚么?”郭襄面色无波,踏在最前问了这句话,朱元璋抚须笑笑,将灵牌交给旁边的李文忠,命他恭恭敬敬的将东西放回原处,才道:“郭女侠好气度!朱某也不打幌子,自那日在阵前亲眼见你白发复青,我便命人暗中随探你的身份,这多时日了,才总算叫我晓得。峨眉创派已有百年,你一身奇妙功夫怎不叫人称奇道绝?今日前来,便想与你讨教一番这长生不老的妙处。”

郭襄冷冷一笑,道:“若是我说,压根不晓得这个秘法,一切左不过是我机缘得来的福气,你待如何?”朱元璋道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诳过了人么?郭女侠未免太瞧不起朱某了。即便你不懂得,我也要你将得来长生秘诀之地吐露出来。”

“你还没当皇帝,就成日思着做这逆天的春秋大梦了。”郭襄轻轻掸了掸衣袍上落着的雪花,漫不经心的道:“想必今日你是不会空手而回了,瞧你这里的十数个人,多半还不够我徒孙一人打的,这样也敢到峨眉撒野,吴王倒不妨说说还留了甚么后招?”

朱元璋抚掌称好,笑道:“不愧是郭二小姐,当年你父母镇守襄阳,可都是名留青史的英雄烈侠,今日观你风采也不逊多少,当真叫朱某佩服。实不相瞒,峨眉山下已安营屯扎了兵马,虽说不多,但解决你这一山的尼姑,还是绰绰有余了。我知贵派周掌门武艺卓绝,要取朱某的项上人头倒也不难,可这一派百年的功绩,就这样烟消云散了,实不免可惜。”

周芷若心知肚明,峨眉中没有如明教五行旗一般会行军作战之才,武功再高,左不过一群江湖草莽,万不可与精兵铁骑相抗。可见朱元璋对郭襄如此咄咄相逼,又如何能忍,当即冷喝道:“先师自小教诲,要我们尊师重道,师祖是峨眉根本,今日我若为保峨眉,让你将她损了一分,那与苟且偷生之辈又有何异?这一点气骨,大约众弟子总也晓得的。峨眉门中虽大多为女流之辈,却也无惧与你鱼死网破、玉碎珠裂!”

朱元璋也喝一声:“你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,到得黄河悔已迟!”

眼见双方剑拔弩张,局势实是惊弓离弦,却听郭襄道:“且住!我也没说不给。你想要长生秘法是么?好,且先容我同徒孙吩咐几句话,咱们又再说不迟。”

朱元璋听她松口,冷笑道:“你也拖延不住的。成,就给你二人说话,瞧能讲出甚么花样来。总归今日不得长生秘法,江湖便再无峨眉之说!”

周芷若不明所以,由郭襄拉了她进旁边的厢房,不禁悄声道:“师祖,你是要......”

此时日黯光稀,郭襄面色却不见惨淡,只拿手捂住她嘴唇,说:“嘘......”张望了一阵,见无人跟来,才道:“徒孙,我且问你,倘若你今日给朱重八害死,郡主丫头会待如何?”

周芷若不知她作何问起这个,呆呆的回道:“敏敏她......只怕先痛哭一场,便自戕随我去了。”郭襄便笑:“那我再问你,若不让郡主丫头掉这个眼泪,却要你去做一件狂事,你肯不肯做?”

周芷若想到眼下凶险非常,能否有命再见赵敏一面,实在难说,胸口一热,字句顿顿道:“今日但凡,能得她少为我落一滴眼泪,任凭天下间的狂事,我也去做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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