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年荒芜

《我与柔弱小妈的那一晚其三十二》

且说张无忌听闻周芷若如今无处可去,怎能不理,当即许她往光明顶长住。周芷若已末路穷途,只得随他同行。

小昭自跟着回去,甫一到明教总坛,黛绮丝已立在门前等着,见了她与周芷若同来,不容分说拖了小昭过边,怒道:“好啊,你竟敢偷跑下山,快随我回波斯去。待在周芷若身边,没好下场。”

小昭看周芷若随张无忌进了殿中,摇头道:“女儿不明白。娘,周公子她武功虽不说甲天下武林之列,但重情重义,又是极有担当之人,除去非是男儿之身,她哪里比当世英雄豪杰不得了?又怎会让女儿捱了损害?”

“她心中之人不是你,这难道还不是最狠的损害么?”黛绮丝冷笑而言,面庞隐有些阴森森的,道:“她们峨眉派的,没一个好东西。”

小昭听了这前半句话,心里犹似劈下一道狠雷,将怀意相思尽数斩作片片。可待闻之黛绮丝的后半句言语,情绪却由悲怀转为迷惑,不禁问:“娘,您好似对峨眉派的人……颇有成见。”

黛绮丝哼了一声。“娘这一辈里,峨眉派还没这样扬名江湖,灭绝也还不是掌门。那时候的掌门人唤作风陵师太,她门下只得两个弟子,一个是灭绝,还有一个是其师姊……孤鸿子。”

小昭道:“这孤鸿子据说英年早逝,原来还是灭绝的师姊。嗯,难怪了,若她还康活人世,只怕前代峨眉掌门之位,也轮不到灭绝来做。”

黛绮丝说:“不,灭绝自拜入风陵师太门下以来,勤修不缀、苦练武学,已将光大峨眉视为一生所愿,是风陵师太认定的下代掌门不二人选。”

“那倒是。”小昭道:“灭绝师太武功高强,尤其剑术,更是无双。听娘说过,峨眉派自创派祖师郭襄女侠开始,便是以习峨眉九阳内功为根基,到了灭绝一辈,却在剑宗上大费心力,反将祖传的气宗法门视为独门内功心法,如今想来,倒是她厉害的一招。”

黛绮丝道:“不错,灭绝曾手创两套凌厉的剑法,唤作灭剑和绝剑,她广招门徒,尽心尽力的教授弟子剑术,需知这剑法是外家功夫,比内家功力易练成得多。如此一来,峨眉便可发展疾步,位居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之列。她又将峨眉九阳功,只授给座下的入室弟子,那么门派中各徒儿的武功便有高低之分,峨眉对外,也有可在江湖行走、给师门扬名的得意门生。”

小昭道:“那这灭绝师太,还真有做掌门人的能力。却不知她师姊孤鸿子怎样?”

“孤鸿子根本无心继任掌门之位,那是个浪荡不羁的散人,又偏偏心高气傲,四处找人比武,非要赢了不可,若有不敌,只怕能将自己给活活气死。”黛绮丝长吸了一口气,似有缅怀,又如忿忿,想起了过去的事来,缓缓说:“那一年,她从小师妹灭绝手里借了峨眉至宝倚天剑,下山挑战天下豪杰。”

小昭听得入迷,盼悉知这峨眉派风陵师太的大徒儿孤鸿子,生前却是怎样一副风姿。只听黛绮丝幽幽道来:“孤鸿子到了昆仑山的坐忘峰中,挑战当时明教中数一数二的高手——光明左使杨逍。众人见她孤身一个女子,又是修道之人,竟敢一人一剑上得光明顶来,无不哈哈大笑。唯有我瞧出这人那日穿了一套平平无奇的淡白色衣衫,可在人前这么一站,那眉目间满是傲气之色,而手中宝剑隐泛青光,想她必有惊人的艺业。”

小昭问:“那后来是谁得胜?”

黛绮丝叹口气,道:“说来也是命了,那场比试,孤鸿子剑术并不输于对手,却给杨逍连施乾坤大挪移神功,想当时武林之中,除去前代阳教主,只有杨逍习得这无上心法的一些,这武功又是何等厉害,孤鸿子终于胸口中了一掌,倚天剑也给杨左使夺了去。大抵是天定如此,杨逍此人也是傲气,当下赢了比试,居然还连声冷笑,说:‘倚天剑好大的名气!在我眼中,却如废铁一般!’言罢随手将倚天剑抛在地下,扬长而去。”

小昭惊呼一声:“啊,这样子可不气人?”

“可不是么。”黛绮丝道:“当时明教众人闻之皆笑,孤鸿子自知折损了师门的名头,默默拾起剑来,要回山交还给灭绝。哪知她心高气傲,越想越是难过,只在路上行得三天,便染病不起,倚天剑也给当地官府取了去,献给朝廷。我当时一念之仁,救她回去,没料到却遭受了那厮极大的辱害。”

小昭听到这里,吃惊孤鸿子气量甚狭之余又暗觉古怪,心想:娘亲自来不喜峨眉派的人,其中当属这孤鸿子尤甚,原先不明缘由,眼下闻说是因为曾遭其毒手,可孤鸿子乃是当年名扬天下的高手,却怎会迫害救她之人?她越发思量不清,想问其中详情,却又是不敢出口。

黛绮丝看她脸上迷茫的神色,冷笑一声,道:“你一定在想,她们峨眉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,孤鸿子又是风陵师太座下的大弟子,如何是那恩将仇报之徒?”

说到这里,忽然捂住嘴猛嗽数下,小昭急着顺她后背,才听她缓缓的道:“孤鸿子在路上气急攻心昏死过去,我救她回光明顶,还偷偷拿药给她养病。想是那个时候,我觉得这人心性傲然,又功夫不差,当属天下间难得的好手,不该受那偌多莽夫的嘲笑,就此自怨殒命,心中有些怜意,方才动念救她。哪知后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,我每日前去探伤,病榻之畔,不知如何,竟是赢得了孤鸿子的一颗芳心。”

“甚么?”小昭惊讶不已,她只想自己待周芷若那番情意,已足够震世骇俗,谁知自己母亲在年轻时,也遇到过这么一段纠葛,不禁问:“那娘亲……总待她冷薄的罢?否则如何会与爹爹成亲,有了我呢?”

黛绮丝不即答话,只眉头深锁,摇了摇头。小昭瞧得心中一提,又问:“那是怎么样了?”

黛绮丝长长叹出口气,道:“我也不知。直到现在,我也不晓得自己心里,待孤鸿子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。若说我只恨她,好似又有些愧意,若说我对她动过情,可又怨憎极了她,真是道不明了……”她沉浸在往事的回思里,越想越有些难过。

小昭听得糊里糊涂,又极是好奇,连问:“那孤鸿子究竟做了甚么恶事,害了娘亲?”

黛绮丝闻言一凛,浑身发抖,颤声道:“她……她自个动了那逆俗的心思,却硬说别人和她一样,诋毁我因怜生爱、从顾种情,也待她有了不一般的情愫。这怎么能……怎么能呢?”

小昭心念一动,道:“或许她说的也不无根据……”

“一派胡言!”黛绮丝怒喝出声,骇得小昭放开了置在她背心的手,只见黛绮丝面庞又青又白,语气也是憎恨极深,说:“孤鸿子枉为修道之人,病养好后,竟欲对救命恩人做下无耻之事,我虽极力躲避于她,可始终摆脱不掉,为她所擒,力不能拒,失身于人。此事是我一生难以忘却的伤痕,你说,我能对那恶贼有半点情爱之念么?”

小昭听得呆了,她实不知这孤鸿子竟对自己的娘亲情爱甚笃,甚至不惜做下那等错事。她忽然眼前一亮,呼问:“原来娘亲你犯下教规,竟是因为孤鸿子?”

“是,所以孤鸿子才想方设法,便是遗愿也要她的徒侄找乾坤大挪移心法来给我,好弥补她做出的罪愆。”黛绮丝苦笑连声,说:“当年她情难自持犯下不可饶恕之过,我便与她彻底恩断义绝,哪知这厮竟赖在光明顶上,日日前来打搅,非让我随她去峨眉金顶。彼时恰好你爹来找阳教主为父报仇,我便自荐出阵迎敌,碧水寒潭下一战,我胜了比试,就决心与你爹成婚,双双离开明教。”

小昭心觉奇怪,问:“那孤鸿子呢?她再没跟娘亲去么?后来又是如何圆寂了?”

黛绮丝冷笑涔涔,道:“孤鸿子当然不肯撒手,连路跟着我们,哼,我与你爹恩爱已极,便是要与她道,黛绮丝可以嫁给天下间任何一人,也绝不选她。这孤鸿子见我和她重修旧好无望,越想越是难过,终于忿然离去,回了峨眉。不久之后,江湖上便闻她中道殂逝的消息,到如今……已过去多年了……”

小昭心想:孤鸿子多半是给娘活活气死的,那不仅是她本生气量狭小之故,只怕也有对娘亲的一番真心罢?但她这话不敢出口,生恐黛绮丝发怒,只得动了动唇,默不作声。

黛绮丝拍了拍她肩膀,郑重道:“你现在晓得,我为甚么不许你和周芷若多有纠缠了么?她们峨眉派……总没一个好东西,你再跟到她身边,只会大祸临头。”

小昭闻言一凛,连连摇头,道:“不,周公子不会害我。方才听娘说的,我倒觉得,孤鸿子前辈待你可是情深许许,和周公子对郡主娘娘一般……”

“胡说八道!”黛绮丝喝断道:“甚么情深一往,我看就是恶行难消!你是着了周芷若的魔了,这样死心塌地的,可要气死为娘不成?”

“我明白公子心里的人总不是我,可那又如何呢?但凡能陪在她左右,时常见她笑、见她康平,难道不是幸喜的么?这件事,公子已答应了我的,女儿……女儿不想就这么走了,留有憾事。”小昭凝着黛绮丝,道:“娘亲扪心自问,当年之事,您就不曾有过半点抱憾么?”

黛绮丝张口结舌,手一颤,珊瑚金拐杖掉在地上。光明顶的风呼呼吹来,拂得她鬓发飘飞,一时间,两人都不说话。

不知这母女二人后来如何谈处,只是黛绮丝几日后便孤身回了灵蛇岛,小昭却没有离开。

周芷若在光明顶上一住九月,此间苦习九阴真经,小昭昼夜侍奉,倒也和美。可武林中血雨腥风,已为寻屠龙宝刀闹出了不少事端。

谢逊身在明教的消息不知怎样给泄露出去,近来多有各派中人或明或暗上光明顶,只为捉拿谢逊,张无忌也颇头疼,加派人手布防时,还调了明教义军五千镇在光明顶外,自己亲自守着谢逊,已连日不曾好眠。

周芷若稍思便明,那多半是赵敏从中把持,要江湖人斗得你死我活。一别数月,如何能不相思?当日赵敏同她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。

“芷若……随时可回大都找我。”

她想:我如今神功已快成了,先去大都看她一看,再回峨眉,总也不妨。

当即与张无忌道过,待下昆仑山。张无忌实在放心不下,便道:“眼下江湖人人盯着明教,我送你下山。”

小昭自是跟随,三人出光明顶,乔装成采参的农客,果见不少武林人埋伏。张无忌索性又送出十五里,一路上田地荒芜,饿殍遍野,生民之困,已到极处。不由慨叹百姓惨遭劫难,蒙古人如此暴虐,正是揭竿起事的良机。

此时义军与鞑子四处争地掠城,江湖上又为夺谢逊搅得风起云涌,可真是乱世横空。

又行三刻,忽听几道马蹄声踏来,还有女子的呼救。周芷若极目远眺,只见七八个蒙古骑兵正追赶一家夫妻,妇人手里抱着襁褓,那一声呼叫下,已给鞑子一枪戳中后心,倒地死了。她丈夫一个失惊,也给刺中身亡,那襁褓滚在地上,一个鞑子兵手持长矛便朝婴孩挑过。

张无忌忿忿不已,大喝一声:“鞑子休得伤人!”跃上前去,挡开了利刃。

周芷若上前一看,那孩子躺在路中,尚未气绝,兀自发出哭声。她抱了起来,见是个汉人孩子,身上穿着粗布小衣,里头罩着一件浅粉肚兜,原是个女娃,肥肥白白的甚是可爱,可那嫩嫩的脸颊上都是溅到的鲜血,整个人已给唬得愣了,也不知能否医好,小嘴中啊啊的哭叫着,似乎还在唤“娘、娘”。

小昭道:“好可怜的孩子。”

周芷若眼见这孩子双亲被元兵所杀,孤苦伶仃,与自己少时在汉水之滨,可真是似得极了,心中伤痛之余,悲悯之心转盛,抱着这痴痴呆呆的孩子,不觉间竟无声流下泪来。

此时张无忌已料理了一众元兵,走近道:“天下真不太平,这些人怕是败逃的残兵,这般穷凶极恶,残害百姓。”

周芷若心中凄然,想:这孩子的父母自是爱她犹似性命一般,孩子尚且幼小,并无知觉,不晓得父母已经不在,待他日长大,却要像我一般,肝肠寸断了。这些凶暴残忍的蒙古兵,一路上不知要害死多少小孩?

她越想越是难受,怔怔的抱着这孩子不肯撒手。

张无忌眼见,心中也悲,知她感怀自己身世,便慰道:“芷若,不如将这孩子带着罢。”

周芷若将小孩抱得紧紧,又想起自己从前的身世来,心道:是啊,这孩子无父无母了,孤零零的在这世间,尚有人给她救下,我自个当年,不也是得大师伯相救,才能拜入峨眉门下,学武习字的做人,有了今日么?于是叹一口气,道:“唉,咱们既救了她,又如何再抛下她不顾?无忌哥哥,你说得不错,我要带这孩子在身边。”

小昭拍手道:“那也好!”

周芷若笑着捏了捏那孩子胖嘟嘟的小脸,柔声说:“小家伙,从今往后,我便是你的娘亲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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